石明和云莹都是八十年代末来到美国。他们二人在中国都出身于干部家庭,双方家还都住在北京,石明的单位和云莹家住的小院仅一条马路相隔,但他俩在国内时并不相识。石明于87年先到了英国在亲戚的资助下学习语言,并同时打工助学。之后考入美国利诺伊州的一所大学,学习他在国内的老本行:地质学。
也是在那风光旖旎,山清水秀的校园里,他遇到了娴静清丽,正在学习教育学的云莹。
石明说第一眼看到云莹,那一刻起就下定决心,要追求她,最终目标要娶她为妻。一见钟情是一个古老的话题,不同人不同时代每一次缘分相遇时的怦然心动,却永远是新鲜而美丽的故事。
云莹是个清秀同时也清高的女孩子。当年他们两人都住在学校的学生宿舍----即同用一个厨房和卫生间,房间各自拥有,被称为dormitory的房子里。云莹的房间正好是石明的隔壁。近水楼台先得月,石明经过两年研究生艰苦的学习,也经过近两年的浪漫追求,他获得了事业和生活双份甜蜜果实。
临近毕业,他们两个商量要结婚的事情了。一次外出游玩的时候,在肯塔基一个小城的市政府,本来只是想打听结婚手续怎么办的他们,听到市政府工作人员说手续极为简便,为省却再来一趟的麻烦,又听说手续费只有22元,云莹说:“挺便宜的,那就现在结了吧”。于是两个人穿着旧牛仔裤,体恤衫,没有任何准备,就在市政人员的主持下宣了誓。美国人还替他们从走廊里叫了自己的秘书,为他俩临时做了证婚人。宣誓完毕让互换戒指,两人自然都没有,美国人说:好吧,你们回家以后补吧。最后一项让他们互相接吻,看他们不好意思,美国人又笑着说:好吧,你们回家以后补吧。这对八十年代的中国年青人不仅没有当众人亲吻的习惯,手上不戴戒指也是“祖传下来”的良好传统,所以至今云莹和石明两人的手上依然光溜溜的什么饰物也没有。只是那天石明回家后好长时间总坐着发愣,云莹问他怎么了?石明说:怎么感觉这么神圣的事情,就这样匆忙地给办了,像开玩笑似的,觉得很不严肃。但以后二人也没有再补办婚宴,云莹还是一脸的无欲无求。结婚之后,二人一直过着新婚一样的日子。
之后就是89年国内的学生运动爆发,本来他二人准备学成马上就回国,此刻就完全动摇了。云莹在电视上看到报道说中国政府开枪打死了学生,便在越洋电话里向家人生气地宣布:绝不为现在这个政府服务!
可是这二十年过去之后,他们当初的看法已经渐渐的改变了。云莹认为现在的中国政府已经不是个人集权的专制政府,而是一个群体在领导中国。多次回国让他们看到中国的经济、文化、政治都有了明显的变化,人民的生活水平逐渐提高,那么为什么还要持反对态度呢?相反,他们感到与祖国休憩与共。总之,祖国在变,我们也在变。当看到西方社会的反对势力不断提到中国的人权问题和中国威胁论时,石明和云莹都认为,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任何国家都是以本国的利益为前提的。站在这个角度上看问题,一切一目了然。中国的崛起并没有按照西方社会的模式进行,但仍旧达到一个没有预料到的高度,这让西方世界的一些人不理解,也不认同。但他们却觉得中国这样的发展很好,很有希望。毕竟,即使生活在国外,也没有一个人会希望自己的国家像前苏联那样被肢解散裂。
海外华人,提起自己的祖国往往有说不完的话题。
云莹的家庭在文革时受到冲击,拨乱平反之后,政府给他们赔偿了一大笔钱。云莹的父母都是国家干部,他们把全部的钱以党费的名义又交还给了国家。后来,全家人几经凑钱才买了家里的第一台彩电。那时在美国,石明为了学英语,花了35美元买了台二手电视。有一天云莹正在看电视,屋外风雨大作,雷电把那台珍贵的电视给毁了,云莹很难过,当时她很不能原谅自己,因为石明除了努力读书外,还要辛苦地在校内打工,那35美元可是俩个人半个多月的生活费啊。“那时候有些留学生非常穷,出国时真的只有按政策换的几十块美金,所拿的奖学金又不多,将来生活无着,前途未卜,所以下了飞机,没有不想尽办法业余打工的。”石明对此解释说。
云莹也说“当初就是因为伊利诺伊的学校不用交纳50美元的手续费才选择去那里,签证的时候,大使馆的官员还说,你怎么要到那个穷地方去,我说,我没有钱,那里不要手续费,我只能去那里。真的,别说50美元,当时连5美元都没有。”那时她只得了个半奖,也要出去打工。好在以前她父母在文革受冲击时全家下放农村,云莹早已经学会了独立自主的生活能力。到美国后,她和石明吃苦耐劳,更为坚强。
谈到他们在国外生活中最艰苦的时期,两个人都表示:物质生活的困窘不是难事儿,关键是人对情感和精神世界的需要最具杀伤力。云莹博士毕业后先在弗吉尼亚州的一所大学找到了开发网络教学的工作,石明就放弃学业陪云莹赴职。但石明的地质专业的雇主大都是政府部门,机会很少。石明为了生存,转学计算机,在家里安装了一个计算机网络做试验,掌握新技术。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石明就在当地的一所大学找了个计算机系统管理员的工作。因第一个工作比较难,不敢讨价还价,故待遇比较差。没过多久,石明跳槽到当地市政府的学校系统做计算机管理员,从一个学校赶到另一个学校,解决计算机网络故障,安装新的软件。因为技术强,领导很重用他,老师们也很尊重他,工作轻松稳定,感到很满意。但云莹就跳的比较远,先是在宾西法尼亚州的一个大学当教育系的助理教授,准备慢慢走上终生正教授的位置。后来在原同事的介绍下,又去了佛罗里达州的一所二年制大学继续搞网络教学。在这一段时间,二人分居两个城市,尽管电话不断,但难解相思之情。而且那时疼爱云莹的父亲也在国内去世了。云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支柱,一个不在身边,一个永远离去,一时间让她承受不住,再也没有心思继续爬学术上的金字塔。在那两年里,亲人的去世,夫妻分居,闯北走南的奔波劳苦,使得云莹精疲力尽,到了不得不吃药来摆脱烦愁的地步。最后,云莹还是放弃了佛罗里达州学校的主管(Director)的工作,回到原先工作的地方,和石明团聚一起。云莹又在后来的工作中做了主管,生活也走向了正轨。
对于自己的事业,云莹有一个最终的底线。她个性鲜明,工作不让须眉,但她更注重家庭和感情。她一直在事业和家庭中寻找一个平衡点,当事业过重时,她毫不犹豫地把重心向家庭倾斜。
云莹的身体不好,因多年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虚弱无力,以致不能怀孕生子,对这些,石明尽管有点遗憾,但从无怨言,一直是以宽厚的心地去理解她,帮助她。与他们对话的时候,看到云莹拿了一瓶矿泉水,直接递给石明,看上去像是云莹在为石明拿水,却看到石明边和我们说着话,边把瓶盖拧开又递给云莹,原来云莹竟然没有力气开瓶盖。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石明一直悉心照顾着云莹,而云莹的生命力也非常的顽强努力。我们在采访过程中看着这一对儿相濡以沫的夫妻,从内心感到他们之间的爱情如磐石般具有的力量。
云莹是个爽朗聪明的女子,她有不少可以讲私房话的美国朋友。她曾经做过一年的大学副校长助理,但是每一个外来的人都会遇到的问题,曾受到了一些人的挑战。在任上她做了一些工作,改进了部门的构造,把基础教学纳入了一个正常的轨道。但是美国人也有一个特有的文化和习俗圈子,工作了十几年之后,学校又刚换了位副校长,在工作磨合期缺乏一些沟通和理解,云莹逐渐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于是就在我们采访期间,云莹又找到到弗吉尼亚州北面的一所二年制大学做主管教学技术的院长职位。工作很好,但仍有短路途的分居之苦,让这对幸福夫妻觉得还是美中不足。但他们都觉得领导与被领导,不仅是职务,职位的不同,而且是一种不同的人生经历。尽管在国内有过这种经历,但在不同的国度里确是一种挑战。在参与主要领导层在人事任免和资金存留的决策上,与国内的经验还是有很大不同。
云莹笑说人生活在这世界上,人性基本一样,看上去美国人相对较直接了当,但阿谀逢迎不比国人少,吹牛自大却有过之。和中国社会习俗某种程度上极为相似。于是石明笑着说:“被说坏话的那人永远不在场。”是啊,在中国,当事人要想知道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也总是在最后那一刻。
当问起一个移民最难克服的困难是什么?石明和云莹都说,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文化观念的不同是主要的,这种落差反映在人生经历的不同,相对产生的空白感。比如说一个美国人他生活的环境自然和一个中国人不同,从他的童年,甚至到了青年,大家的生活都没有交集,他看的电影、小说、各种文化现象的讨论你都没有参与过,到了上班的时候大家没事说话,外国人无法加入本土文化的讨论,因为很多事你并没有亲身经历。甚至你可以学习一些他们的文化,但仍旧很难达到他们的默契,有时也很难理解他们话里的幽默。
云莹说他们有位生长在美国的台湾华裔朋友,和他交谈的时候,你说的中国话大部分他都懂,他也努力地去学习中文,练习中文,但是每当他们夫妻说些笑话、俚语,以及他们经历过的生活事件,他都不了解,甚至于有一天石明说了句“那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他也要追着问:“什么秃子,什么虱子摆着?”
而华人对美国的俚俗用语,生活文化等很多方面也找不到认知同感。石明和云莹夫妇有时参加美国人的聚会(Party),听到一些让美国人热烈讨论的话题,有时就插不上嘴。对于任何一个移民来美的人,语言文化经历感觉上的空白感也真的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新移民怎样才能参与进入美国社会呢?对于最起码的生存必要条件,石明认为一般中国人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语言虽然也比较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人需要具有一技之长。无论在什么地方谋生,具有一定的专业知识的人生活能力一定会强。这时云莹插言说:这个我赞同,比如以前的大学听一个华人教授给美国学生上数学课,他把所有的公式一步步全部写在黑板上,他的语言只有‘from here to there, there,to there’。几乎整堂课就只有这几句话,她在下面为同胞着急,等下了课一问学生们,大家却都说:挺好,挺明白的。
石明说教数学的可能在语言上的要求不用太高,但像画画的,开餐馆的,不也都是靠着技能来生存吗?当然语言过关,机会更多,生活质量也可能会提高一些,但不等于有了语言就有了一切。专业技能还是非常重要的。
石明是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他有很多业余爱好,家里的花草庭院葱葱郁郁,一畦春韭,半篱秋花。自己亲手设计的二层小楼,每个角落都充满了他的设计灵感。在美国的平静的日子里,他们有一个爱的安详的港湾。
谈起未来的生活,两个人都说,当初来美国的时候从没有做过什么美国梦,从未给自己制定什么目标,所以现在的生活稳定自足,还比较满意。将来就决定回国了,他们已经在国内一所大城市的郊区自己设计修建了一所实用的房屋,准备安置一个安逸的退休生活。云莹认为除了国内医疗保险还有些担忧之外,其他都不算什么问题。说起来,当初来之前,在国内云莹却有个“宏伟的”梦想,那就是想在国内学院里当上副教授,因为到达这个级别就可以买火车卧铺和飞机票了。我们听了都呵呵大笑,现在中国任何人都可以用钱买到这些,但中国的变化又岂止这些?
石明和云莹夫妇和大多数早期出国的人们一样,出来的时候起步很低,经过了很多人为的障碍和生活的困苦,现在的一切都是依靠自己的努力奋斗争取得到的。他们一直所走的路程和成长与家庭没有关系,但在思想、感情上却和祖国的一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那份中国文化习俗的熏陶已经潜移默化到骨髓之中,活着,便保持着。所以他们出国20多年,从未去想拿美国公民的身份,对他们两个的生活来说,公民身份不算重要。
临别时,石明说了句:“距离产生美,也许是离祖国远了,才真正感到她那无比的魅力,才时刻挂念着,就像谈恋爱一样。”
何尝不是呢?大家或许都有这样的感觉吧,因为对于自己的亲人,总是爱多于恨,宽容大于计较,爱之切,故言之也苛。曾经恼过,却既恨不起来。国家有一点进步,大海那边伸出双手欢呼的,永远是这些默默无闻的华人。
这对夫妇给我们的感觉是:云莹像一只飞燕,落脚处总是坚定的等候着像磐石一般的石明。而我们在整理了这次整个的谈话内容后,也感觉这对夫妇像两只飞燕,远远眺望着,并要飞去的,也是那边磐石一样的祖国。
同意.
谢谢你澄清。致歉。
其实我反对的不是那些不愿加入美国籍的人。 我反对将加入美国籍与否和中国文化习俗的熏陶联系在一起。这确实是篇好文章。
是啊,生命的本身是什么?我们都说不清楚?那时光的沧桑留给人心中那一缕无心出岫的云一般的思虑,却无法让人抹去身心的疲惫,伤心和痛苦,所以总要追求快乐,追求心灵的轻松,和倾诉。
每一代人都会有那个时代的特征,即便生活变化有多大,时代的烙印始终存在。所以你说的这话我深以为是。
而立之年远渡大洋,而今银丝染鬓,20多年人生坎坷,回眸一望,让人唏嘘。今天读了这篇短文居然勾起沉淀多年的思绪,浮想联翩。
谢谢留言,是这个意思。
"看了这对夫妇的情况后,还是让人有些敬意的。"
是,他们是普通人,但又有不普通的地方。他们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一对儿好人。
可不么,出国相当于把自己的生活完全翻个个儿,总有翻不过来的东西,是吧?所以感觉就不一样。
其实,人各有志。有人愿意加入美国籍,是无可非议的,自然不能说是不爱国。但更不能用"坚决反对"说那些不愿加入美国籍的人。你是南方人爱吃米,他是北方人爱吃面。哪有什么对与错?
但我看了这对夫妇的情况后,还是让人有些敬意的。留恋故土,拳拳中国心。
英语很重要,出国后这是一项重要的生存手段,但我们采访的这两位主人公也认为个人专业技能也很重要,而且往往是最基础的东西。
说的好啊,他们的心情我们很理解。
什么叫“落叶归根”呢?这也算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吧。
我们没有说拿了公民就“已经忘记了抛弃了中国文化习俗”,相反,拿了公民的人对中国的希望更多了。
“多数人拿美国公民身份只是为了工作或者生活上更方便一些而已。”说的不错。
说的好啊,可不就是爱之深,恨之切,像恋爱的人一样。
根也深啊。
这是因人而异。有人对国籍无所谓,有人对国籍很在乎。作者笔下的人物想必对国籍很在乎,但这并不表明什么。拿了美国公民身份的中国人可能更没有种族的意识,对一个大同世界的发展可能更有帮助。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不必太在乎别人的想法。
坚决反对。难道拿了美国公民身份的中国人都已经忘记了抛弃了中国文化习俗吗?这之间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多数人拿美国公民身份只是为了工作或者生活上更方便一些而已。
毕竟那是我们的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