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价值或者已经被遗弃，或者只剩下变味的民俗、民风，供人把玩凭吊。而作为文明核心的思想和价值体系，却处于一种混乱和虚空的境地。”
 
                                         ２００４年 3月12日

        近日， 北京的人大， 政协两会的召开， 吸引了世界的目光， 而拟定中的修宪， 更是要被写入历史。中国第一次将“保障人权”和“保护合法私有财产”等条款入宪，标志着中国在政治文明上迈出的一大步。现在，中国的有钱人和不那么有钱的人，可以比以前睡得更安稳，少做财产无端被充公的噩梦。中国也可以少一些孙志刚，会因没有一纸暂住证，而在自己的国土上成为无根的游民甚至幽魂。
          固然，目前的修宪毕竟还是小修小补。距一个理想的，可以万世不易根本大法还有相当距离，尤其不等同于许多自由主义者心目中的版本。但是，中国的事情急不得。只要是走在正确的轨道上，再微小的进步也值得喝彩。而那种疾风骤雨，推倒重来式的变革，除了制造稍纵即逝的激情，更可能制造布满残垣断壁的废墟。老子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道德经》第二十三章)。和风细雨，可能更适应中国的现状，暗合道的精神。
          然而，如果让我们的目光越过眼前发生的事件，让思绪穿透历史的烟尘，我们的忧虑并未减轻。自鸦片战争起，百年来中国的外忧内患，留给我们的不仅是经济的废墟，政治的废墟，更是一个文明的废墟。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中国的经济建设可以说是如日中天，举世都在谈论着中国威胁，计算着中国超过西方的时间。中国的政治建设也正在摸着石头过河，然而，中国的文明呢？那个千年来根深叶茂，泽及八方的文明呢？可以说，现在还是处于一种空缺的状态。古老价值或者已经被遗弃，或者只剩下变味的民俗、民风，供人把玩凭吊。而作为文明核心的思想和价值体系，却处于一种混乱和虚空的境地。
        文明的失落，正在侵蚀着中国经济建设和政治建设的果实。我们惊讶的听到，中国已经成为一个全球贫富最为悬殊的国度。当一个社会缺乏悲天悯人，扶弱济贫的价值观念时，疯狂的巧取豪夺和贫富分化就不可避免的了。我们也惊讶地听到，中国官员的贪污腐化，一波又一波“前腐后继”，其规模和速度举世罕见。更可悲的是全社会对此已经见惯不怪。这一切，当然有政治制度的巨大缺失，而背后其实是文明的失落。借用一位教授的评论：“一旦官员将逐利看作为官之道的根本，一旦经商者把贿赂官员与谙熟上层路线当作生意成败的核心因素，一旦大众阶层视腐败为如常，那就意味著一个民族的堕落”(王泽应)。
         如果经济增长的速度，还不如社会堕落的速度，这样的经济发展又有多少价值？这样的社会又有多少值得追求？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著名学者白鲁恂（Lucien  Pye）说过一句名言：中国是一个文明，却假装成一个国家(“China is a civilization pretending to be a nation-state”)。然而，今天我们看到的画面是，中国作为一个国家正在崛起，而作为一种文明却在式微。在强势西方文明的冲击下，只剩下消极抵御的力量，而且，许多国人，包括“精英”们的自卑自弃，更加速了这一过程。 再好的制度，如果没有文明作为坚硬的内核，这种制度只建在沙滩上的大厦。再强大的国家，如果没有文明作为强力的支撑，就如同布满蚁穴的大堤，很容易被摧垮。我们担心，文明的缺失，会使中国难以克服自身的矛盾，度过自身的危机，更无法经受外来的冲击，经济的果实会被侵蛀，甚至会毁于一旦。
         来过美国的人都感觉到，在美国民主制度的背后，是基督文明在发挥着支柱的力量。基督文明和民主制度互为表里，才是形成美国最为坚实的软力量(soft  power)的源泉。然而，我们也看到，西方文明自始至终都摆脱不了一种自我中心的扩张性的情结。这种排它性在对外政策领域更是表露无遗。美国学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提出“历史终结论”，认定西方政治制度是人类最终的制度，其实也透露了这种西方优越和排它的情结。
          中国的宿命，不仅是充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国家，而是一个辉耀四邻的文明。这将是一种回归，也是一种超越。这是回归，是因为几千年来，中华文明就是以中庸，节制，仁义而立足于世。这也是一种超越，是因为期盼中的新文明，必须扬弃古老文明中的保守狭隘，等级和权力崇拜，而与近现代西方文明中精华，即自由民主以及注重人权精神融合起来。
         历史也许会终结，但文明还会再生。我们期待的是未来的中国能催生出一种新的文明。这是一种根植于古老文明中最深厚的土壤，并移植西方文明中最美丽的果实，而创立出一种全新的文化，由这种新型文化来主导中国的发展，伴随著中国经济的崛起的步履，并且惠及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