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十三/《新发现》·四月号

 

据说情人节前分手的人特别多。有一种未经验证的观点认为，就像岌岌可危的老朽生命很难熬过自己的生日，情人节对于那些柔弱待摧的爱情来说，也是个凶险的关口。而今年，如果你是闯关失败者一族，保不准那个负心人在做决定之前，受到了一则科学报道雪上加霜的启发。

 

要是你曾在2月初上网闲逛，就会看到这条颇为应景的科学新闻，题目是“男女激情仅能维持两年？”，这则报道静悄悄登陆一些网站的科学频道后，就被那些幸灾乐祸的单身汉迅速传播到各个爱情论坛，提醒正处于感情低潮期的恋人们，真正的爱情已经快到尽头，不如及早告别。

 

先来回顾一下。报道说，意大利有个研究小组抽样检验了一些热恋情侣的血样，发现有一种荷尔蒙的含量与普通人不一样，一到两年后再对这些人重新检验，发现这种“爱情分子”已回复到平常水平，而被另一种所谓“拥抱荷尔蒙”的物质代替，后者的功用在于协助女性分娩及哺乳。由此可以引出一种判断：情侣体内引发激情关系的化学物质只能保持一到两年，此后两人就势不可挡地沦落为亲情式的关系。最后，报道颇具震撼力地总结陈词：“即使情侣发誓永远相爱，荷尔蒙也未必同意。”

 

这则科学报道显得相当有权威性。首先它是援引自BBC新闻，带着一副洋腔洋调，不是那种门户网站上充满噱头的土特产新闻可比；其次它没有排列出“意大利某研究小组”等语焉不详的词汇，而是坐有名站有姓，指出该研究来自意大利比萨大学的多那特拉·马拉辛提，最初的消息来自《化学世界》，似乎光明磊落，有据可查；最后，它把自己弄得像一则富有责任心的深度科学报道，并非简单地传播消息，而是请了某心理学家及某生物化学家来发表看法。

 

于是我也陷入同你们一般的忧伤。记得在上个世纪当我萌发幼小初恋的时候，爱情是可以维持七年的，叫做“七年之痒”，后来我们就越来越痒，据说四年大家就受不了了，需要换个人来挠挠痒。现在科学家又不失时机地推出“两年之痒”的新概念，除了增加人口流动，让男女关系越来越复杂，让大伙越来越不相信感情，还有什么用，他们是在认真做科学研究，还是一群光棍在嫉妒美满的爱情？

 

我觉得该有人给在媒体上出没的“科学家”们找找茬。在情人节后的2天，我饱含激情地罗列证据，希望能给被“科学观点”打击得失意失恋的朋友们支点信心。

 

我查到这则消息的最初来源《化学世界》（Chemistry World）乃是一本科学新闻类杂志，并不是什么严肃的学术期刊。这则科学新闻也不是单打独斗的头条，而是一篇叫“丘比特的化学”的科普文章中的一节。那位被译作“多那特拉·马拉辛提”的Donatella Marazziti还没有来得及把她的这项研究发表在学术杂志上，情况看起来似乎是，没有定论的研究结果被急不可耐的写手抢先拿来支持自己的论点。不是穿起制服就可以冒充警察，如果一则科学发现没有首先发表在学术期刊上，那么它的权威性就会一落千丈，它必然充满了可以商榷的支支吾吾的文字。我们不该拿它来做分手的官方意见。

 

好，对这份经过可能的曲解、添油加醋、画蛇添足的文章片断下刀，更让我有底气。

 

我们不知道研究者到底用了多少个志愿者样本，十几个还是几十个？通常，由于经费原因，这样的小成本制作不会找太多的志愿者。请允许我善意地猜测Donatella Marazziti女士大概只是在学校的布告栏张贴海报，找来了20多个学生（事实上，在她2004年一篇类似的论文里确实是那样干的，她一共觅得24人，7个学生和17个被称作“居民”的人物）。假设我在周末中午跑到大学食堂，借着吃饭的间隙搭讪临近几张饭桌上看起来较为友善的面孔，完成一份收入抽样调查，是否就可以对公众宣布，汽车商应该放弃卖车的努力了。

 

当然我并非质疑学生族的爱情，不过由于种种所知的原因，他们更换异性伴侣的频率似乎要比普通人群更高一点。所以，比萨大学的研究者或许碰到过一个难题，他们如何选择这些伴侣，是否应该把熬不到一年就中途夭折的志愿者排除（据我对校园爱情的圈内了解，这种情况的比例相当高）？我想是的，否则我们应该得到另一组数据：在相当比例的人群中，这种荷尔蒙的变化只能维持几个月。

 

其实我更乐于相信，是媒体把研究者的课题意义过于发扬光大了。《化学世界》的原文提到，研究者只是找到了一种荷尔蒙，会随着恋爱的进行而逐渐平复下来，不再汹涌波荡，但他们并无法证明，不存在其他的荷尔蒙一起调节着爱情的起承转合。时下流行的看法是将爱情单纯地归于几种化学物质的反应，似乎知晓了这个道理，就可以看破世俗情爱。然而爱情决不是线性的，不是草履虫式的趋利反射可以简单形容，难道神赐给你几条纤毛，就可以游出爱情苦海，奔向永恒欢愉？

 

小报头条一旦添加了“研究发现”，“专家意见”这类大词，就能打肿脸充起胖子，似乎拥有了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的权利。读者面临的问题是，它们往往并不给予足够的信息，让我们能够凭借自己的智慧来判断真伪。

 

这是我们该相信的吗？无论如何，下次找分手的借口，你们应该更加谨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