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backchina.com/news/2009/2/2/27538.html ——中国文物黑皮书《谁在收藏中国》选摘
《谁在收藏中国》(吴树著,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是国内第一部全方位揭秘当代中国文物市场真相的长篇纪实作品。记者耗时五年,周旋于国内主要古玩市场、拍卖公司、盗墓现场、文物制假基地,暗访了近百名文博界专家学者、古玩商贩和文物走私犯、盗墓贼,获得了大量业界内幕、黑道秘闻。本书采用文字白描加插隐拍照片的纪实方法,生动、真实地再现了记者亲身经历的一桩桩黑幕重重的文物交易、一个个骇人听闻的古玩骗局、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国宝之战……
“白领土司” 为了获得“盗墓界”的第一手资料,记者曾以特殊的手段采访过几个盗墓者,他们都是有多年盗墓实践的高手,现在一个个身藏百万、有车有房,有的已经“金盆洗手”,做起体面的“文物收藏家”或文物商人。尽管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出身于贫困山区的农民,大多数原来没读多少书,但加入黑道后因买卖需要,他们不得不临阵磨枪,突击学习一些历史、文物知识,以及与盗墓手段有关的科技知识。他们中间还有一部分智商较高、原有文化程度较高的人,学有所成,对文物鉴定和艺术品市场的路数了如指掌,成为盗墓这一特殊行当的领袖级人物,人称“白领土司”。
两年前,记者在北京报国寺认识了一个人称“刘秀才”的小伙子,来自安徽农村,外表文质彬彬,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而且精通《易经》,能够熟练地推算阴阳八卦,时常帮人看看八字、测个风水什么的。至于古玩方面他更是声名显赫了,虽说他没拿什么职称,没专家头衔,但他对于古玩的鉴赏能力在圈内却是无人不知,许多人都说他看东西比故宫的专家还“毒”。尽管如此,他帮人看东西从不收钱,而且还经常帮一些熟人介绍买主或卖主,成交了自己也分文不取,所以深得圈内人看重。
刘秀才在北京开了两家古玩店,主要客户是香港人和台湾人。我是在报国寺的古玩店里认识他的,记得第一次是看中了他店里一只宋代耀州窑梅瓶。他如数家珍般向我介绍了宋代瓷器的基本特征与演变过程,并教我如何识辨出土瓷器的“土锈”和“沁”色的真伪,怎样“ 新里看旧、旧里看新”。那以后,我从他手上买过几次东西,而且经行家上眼基本上都到代,没有新仿品。三来两去,我和刘秀才也就成为朋友了,他劝我别上地摊儿上去烧钱,说现在想要在地摊上买到真正到代的文物,简直是沙里淘金。我问他上哪里可以买到真货,他笑笑说:“你有空可多来我这里转转。”我开玩笑说:“ 你的东西莫非是自己从墓里掏出来的?”他又笑笑:“那倒不会。反正你喜欢收藏,我这店面又是合法的,有了东西我给您打电话,有兴趣您就买,没兴趣也可以看看,又不花钱,上博物馆看得买门票,还不让您上手(摸)呢!”
有一天,刘秀才打电话给我,让我跟他一起去看东西。不一会儿,他开车带我顺着东四环来到朝阳区一个名叫雅园的地方。那地方是个都市里的村庄,在一个被圈起来待改造的大院子内,分布着几排欲拆未拆的破烂平房。我们刚从车里出来,就围上来几个操着河南口音的年轻女子,向我们推销各种自行车,那情形有点像电影《巴黎圣母院》里的地下通道。刘秀才将她们喝开,然后告诉我,她们卖的自行车都是偷来的。接着,他领我顺着弯弯曲曲的胡同走进一间矮小的平房,里面很黑,就搁了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木架子。架子上乱七八糟地摆放了几十种中西药材,我琢磨这一定是家黑诊所。
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矮个子男人,手里拎着一只黑色塑料包。来人狐疑地打量着我,迟迟没敢掏出包里装的东西。刘秀才向那人介绍我是他的朋友,是个藏家。那人这才放心地打开包,亮出一件瓷器。我一看心里怦怦跳:那是一只带款的明代嘉靖年青花龙凤纹方盒,尽管烧制工艺粗糙了一些,但品相完整,已属难得。
不知道是好东西见得太多了还是故意装怠慢,刘秀才只是朝那件东西随便瞟一眼,淡漠地说:“就出这一件?”那人又看看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子冈”款白玉牌:“出是出了几件,昨天晚上就给人拿走了。”
刘秀才眼也没抬,接过玉牌子看了看:“到不了明代,清仿,玉质一般,你看这儿受沁太重,黑不溜秋的,多少钱?”
“这您是行家,您看着给几个辛苦钱就行了。那瓷盒他们说是官窑器……”络腮胡子卑微地附和着。
“什么官窑?你这爪子还刨得出官窑器?民仿官的,仿得还不错。开个价吧!”刘秀才一面说一面将玉牌递给我:“送给您当件小玩意儿!”
络腮胡子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哥儿几个有搞得时间长的,他们都说是官窑器,最低得卖五万……”
“什么,五万?有种送拍卖公司去呵,还能卖二十万呢是不是?看不出你还真长见识了呢,还官窑!”刘秀才拿过我手上的玉牌丢还给他,对我说:“咱们走吧!”
“别别别,您别上火呵,咱们谁跟谁?您给个价,还是您说了算,俺能混到今天不都托您的福,不是您照应,俺还呆在局子里吃大锅饭呢!”络腮胡子手忙脚乱地将玉牌双手送到我手上:“您是我大哥的朋友,就是俺爷们儿。这牌子就算俺大哥送您的了……您可别说钱,说钱跟您急!”听起来这人像河南人学京腔,俺呐我呀的都搅一锅子煮了。
刘秀才颇为得意地朝我瞟了一眼,对那人说:“这不就行了,做人要厚道,别听风就是雨。这样吧,给你一万,够了吧?”
“这……您就再放个屁,添点儿吧?”络腮胡子低头哈腰地媚笑着。
“加两千,到顶了。打包吧!”刘秀才不容置疑地说,那语调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好的好的,就一万二,谢谢您老了!”
趁络腮胡子打包的功夫,我打量了一眼房子,见门角落里倚着几把卷口铲和两根丈来长的不锈钢条子。“洛阳铲?”我心一动话就溜出口了。这洛阳铲是盗墓贼的专用工具,1913年,由洛阳邙山马坡村一个姓李的盗墓贼无意中发现后使用并推广。这种铲子铲口卷起像窝型瓦,吃土后可以取样出来,有利于盗墓贼判断地底下有无墓穴,听说现在连国家考古队都使用这玩意儿干活。
络腮胡子看看我又看看刘秀才,尴尬地笑笑,支吾道:“是老乡搁这儿的……”
刘秀才见我还朝门后打量,便索性过去取出一根不锈钢条子:“勘探用的,另外还有一个把柄,往下摁,钻上木头或砖头就表示有墓穴了,先用洛阳铲,打不到底再用这个。全凭手感判断地底下墓穴的位置。你坐坐,我解手去,昨天吃坏了东西闹肚子。”
“你们搞一个墓得多长时间?”刘秀才走后,我问络腮胡子。
“没个准,要是赶在冬天,黑夜长,一般的小墓个把晚上就搞定了!”他见我面露狐疑,一面继续打包一面补充说:“您是秀才的朋友不是外人,俺也不忌讳您。现在都使炸药,嘣一下就炸开了,洞口外小内大,万一当晚搞不干净,搂一把草就把洞口给盖住了,第二天夜里接着干!”
“不会连墓里的东西都给炸烂了?”
“不会,先探好坑的深浅,然后再称好炸药的重量,把面上的土给掀开了就中。里面的情况不一样,俺们老家那边都用青砖砌,北京这边儿用柏木棺材多,木材好,很多都没烂呢!”
“你们怎么知道哪儿有墓?”
“不难,有秀才呵!”络腮胡子停下手里的活儿朝门外看看,努努嘴:“他可神呢!会看风水,管它现代古代,风水都一样,哪块地方做阴宅好,哪块地方就指定出东西!”说着他又朝外看看,小声对我说:“那小爷学问大着呢,这一铲子打下去拉出土来,带沙的,清代墓。带石灰的,明代墓。带出五花夯土的是战国墓。撞上大砖头,准是大买卖,王爷妃子就睡在里头。探准有墓了,再用新洛阳铲(洛阳铲经常改进更新,以适应盗墓贼的需要),或是这种加长钢管在墓的四周打几个点,计算好墓室的准确位置,免得下手时毁坏了墓里的宝贝。这一折腾,墓葬图就出来了,上面画的怎样,打下去就是咋样,真他妈就好像使了透视镜一样!”
“秀才经常跟你们一块儿干吗?”
“人家现在才不当老鼠打洞呢,顶多给看看风水、定定盘子、指指路子……”话没讲完,刘秀才蹲完茅坑回到房里。他皱起眉头看了络腮胡子一眼,装着若无其事地付过钱,领着我出门去。
回到车上,刘秀才把那只嘉靖青花瓷盒交给我:“您先玩着,觉着好再还钱给我,不愿玩就还东西给我。别听我跟他瞎掰,这是地地道道的明代嘉靖晚期官窑器,只不过那时候国力衰败,回青颜料贵,就多掺了些江西本地产的石子青,加上是官搭民烧,工艺粗糙、色调偏黑一点,不管怎样,真正到代的东西很难找了,上拍怎么也值个十几万块钱。那块玉牌你藏好,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和田籽玉,面上那一点褐色的东西不是沁,诓他的,是玉皮。你看,油光锃亮,做工也是一流的,明代著名玉雕大师子冈亲手所作,这种玉牌大多数都是明清仿品,真东西我也只见过两块,市场价在二十万左右吧。这些家伙不动脑子,干多少年还是个睁眼瞎。我平常不跟他们来往,你不老向我打听这些事吗,我知道你也不会害人,今天帮您买点东西,顺便让你见识一下!”
本来我还想多问点什么,见刘秀才摆出关门状,便见好就收了。
两天后,我独自一人带了录音机到雅园想再找络腮胡子聊聊,可那里已是人去楼空,矮房子里已经住上一个新来的东北人。后来我向刘秀才打听,他说他也不知道络腮胡子去哪儿了,还说这些人都是东一枪西一炮的,怕出事。另外他还告诉我,最近很多地方的盗墓贼都集中到北京郊区,所谓灯下黑,这一段北京文物黑市上的明清货突然多起来,就是这批人搞的。我深知他的用意,让我知道他有真货,但又不让我掌握他染指黑道的真凭实据。古玩行的水太深太浑,故事陷阱随处可听,没抓到现场,单凭你讲一两个屡见不鲜的故事,谁能给谁定罪呢?
夜盗汉墓 一周后,记者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我是胡子,您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我头几天还去老地方找过你呢,你不在……”
“哦,是这样,我们经常会挪地方……过几天可能会出一批汉代的东西,您要不要?”
“我怎么知道你的东西是真是假?”
“您可以让刘秀才帮您长眼呗!”
“谁长眼都没用,除非让我亲眼看到东西出土。上次在你那里买的东西别人都不认,说是假货!”我故意编瞎话套他,他也就果然上套了。
“您看这样行不行……”他犹豫了一会儿,像是作了某项决定:“要是出了东西,您能包坑吗?”“包坑”是盗墓圈内的黑话,意思是整个墓坑的出土文物全买。
“有多少?是些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
“有多少我也说不准,还没打开,反正是一个汉代的大墓!”
“那成,不过要让我亲眼瞧见你们出土,现在很多人把假东西搁墓里边放好了,然后玩假出土骗人,我可不会上这样的当!”
“您看俺们是那样的人吗?说好了,您包坑,俺们就等您!”大胡子特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
当天,记者就乘飞机赶往洛阳,接着又坐火车向南,去一个山区与大胡子他们会合。
第二天白天,我们在一家小客店里商谈此次买卖的方法,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我们双方达成口头协议:不管从墓里出土多少东西,也不论其价值如何,只要是完整件儿,青铜器立器一件一万,玉器大件一件八千,小饰件一件二百,陶瓷器一件一百,如有特殊物件临时议价。残破物品一律免费送给买家。
按照协定,记者预付定金五千元。
入夜,我跟着他们一行四人开着一辆老式“捷达”驶进山垄。为了防备万一,他们的盗墓工具都藏在汽车底盘两侧,车里面都是一些面包、蛋糕和矿泉水。
也不知是我的神经过度紧张,还是山区的气候偏冷,一路上我全身都发抖。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让他们更相信我是一个胆小的城里人,不会坏他们的事。大胡子还不停地给我讲一些他们过去盗墓的故事,那些故事有鼻子有眼、有鬼有怪,让我更觉得恐怖不安。
我们到达目的地,已经差不多半夜一点了。在朦胧的下弦月映照下,我隐约分辨出这是一处偏僻的山坳,三面环山,形同一把交椅。墓地正面朝南,前方还有一条东西方向的大河横向流过。就我那一点儿风水知识也可以辨认出:这里是上上吉的风水宝地,宜葬。大胡子在车上告诉我,他们是十天前来这里踩的点,林子里留有记号。
按照盗墓者的规矩,大胡子用牙齿咬开一瓶白酒,全部撒泼在坟包四周,嘴里还念念有词,大意是:“祖宗爷爷您别怪,帮助穷儿穷孙吃口饭!”之类,然后再趴在地下叩几个头,算是完成了盗墓前的祭祀,接下去就开始干活儿了。他们不用分工,各自熟练地去到自己的岗位上,一人放哨,两人掘墓。
大胡子在一个土岗上找到一团石灰,迅速用洛阳铲向下打了一个直径大约20厘米左右的小洞。
趁他们热火朝天的干活之机,我摸出手机紧张地拍了一张照片,谁知却差点儿惹出大祸。跟大胡子搭档的小伙子听见快门声,拿着铁铲走过来:“你在拍照?”
“噢,是的,帮不了你们的忙,没事干,拍了几张月光底下的山林……”我主动将刚才拍的几张照片回放给他看。
那边儿大胡子急着干活,不耐烦地招呼道:“过来干活,没事儿,人家是刘秀才的老朋友,你瞎操哪门子心!”
小伙子盯着我看了几眼,我心跳加速、脸上发烫,好在是黑夜,要不然还说不准会出什么乱子。后来,我听小伙子低声对大胡子说:“小心行得万年船,前不久穆老三就被便衣拿了个正着……”也不知道打了多深,就听大胡子说:"行了!"我赶忙过去瞧瞧,只见他正向洞里放置雷管炸药,然后开始放引线。
"你放炸药就不怕把墓里面的东西毁了吗?"我有些担心。
"这您就放心吧,别说这个土墓,就算十三陵交给我们也炸不坏,用什么品牌的雷管、使多大力量的炸药、放多少、从哪里下手,头几天都请秀才来看过、计算过。您就放心吧,保管给您的宝贝件件都完整无缺!"
"你待会儿起爆,底下村庄的人听不见吗?"
"听不见,等一下您就知道了!就是听见了谁还管你这闲事,谁找到的墓谁挖,这是规矩!再说,村里管事儿的我们早就打点了……"大胡子说完让我离远些。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只听到"噗--"的一声闷响,爆破就算完成了,我在二十米开外只觉察到脚底下有一点轻微震动。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洞口不冒烟了,我这才发现地底下被炸出一个直径大约五十厘米左右的竖洞,只够一个人进出。大胡子取了几件短工具只身下去,在底下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摇动绳索,地面上的小伙子帮着他爬上来,带出一身泥土。
"给人搞过,是老土……没打到底,就死在里面了!"大胡子气喘吁吁地说。话的意思我能听明白,是说这个墓曾经被古人盗过,但是盗墓者没能出来,死在里面了。
"还有东西吗?"小伙子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
大胡子点点头。
小伙子替换大胡子下去后,大胡子告诉我:已经接近墓室,可以看得见里面东西,数量不算多。喝了两口水,爱扯淡的大胡子看着洞底下对我说:"他是我外甥。干这种活儿绝对要找知根知底的搭档,像这样的情况,要图财害命容易得很,等东西吊上来,把面上的土浇下去回填,活埋了,东西就是你一个人的了。这种情况经常会发生,有些还是亲兄弟……"
大约四个多小时后,他们开始用塑料袋从地底下往上吊东西:大小八件玉器、两件青铜器、四件陶瓷器……
说句实在话,亲眼看见那些古代器物出土的那一刻,我猛然感受到一种从来未有的快感和成就感,那种感觉似乎与金钱无关,完全超然物外。我迫不及待地用报纸擦去这些器物上的泥土,闻着那沁人心脾的老土醇香,看着那月光下闪着幽光的古瓷,抚摸着凝脂般温润滑溜的老玉,心里那个美呀真是无以言表。
"美吧?"见我爱不释手的样子,大胡子笑眯眯地看着我直乐。"其实我们现在搞这个也不全是为钱。一听说哪里有古墓,心里就痒痒,总想去挖出来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没见过的宝贝。早就不缺吃不缺喝,就是上瘾成癖了,隔一段时间不开墓,心里就像少了什么,会千方百计去找、去挖!"
"想到过什么时候金盆洗手吗?"在回旅馆的路上,我问大胡子。
"想过……"大胡子坏坏地瞧着我。"等你们不掏钱买的时候,自然就没人再挖了……"
回到旅馆以后,我们各自睡了一大觉。下午起床后,大胡子请我喝了一顿酒,然后开车把我送到洛阳。
宿 命 几天后,刘秀才因涉嫌参与盗墓以及销赃罪给拘进局子里去了,据说是被大胡子他们招供出来的。
后来,我去拘留所正式采访了刘秀才。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表现得很平静,说:"早就看出您与别的藏家不一样,有思想、爱打听。可我以为自己已经从良了,所以没顾忌,把您当朋友……是您把我给卖了吧?"我不置可否。
沉默了一阵,他说:"是不是您都没关系,只要您不嫌弃,我愿意继续把您当老师、当兄长,我一直很敬重您的学识和为人。其实,我就知道早晚会东窗事发,因为身上这盗墓贼的'胎记'没法洗干净。自己去自首又没勇气。这下倒好了……我知道您早就在琢磨我,想知道我的过去……嗨,反正都这样了,我就讲给你听吧,只希望将来被您写进书里时,我不会是一些小说里写的那般模样。"
"哪般模样?"
"蓬头垢面、灰头土脸,日落而作、日出而息,不是嗜血成性、胆大妄为的亡命之徒,就是无知无识、只会打地洞的地老鼠……"刘秀才苦笑着摇摇头,大有任人宰割的无奈。一个囚徒,还挺在乎自己的形象,这也许就是刘秀才在贼窝之中能够鹤立鸡群的原因吧。
"我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学校的三好学生,要不是命运不济,考一所大学接着念研究生都不是难事。高考前半年,父亲给黑煤窑挖煤出了矿难,被活埋在煤洞里。接着,母亲因伤心过度,心脏病加重无钱住院治疗,躺在家里等死。我四处借钱,可一个寡妇拖着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谁敢借钱给你呀?
"高考前两个月,我不得不辍学回家照顾奄奄一息的母亲。为了挣钱给母亲治病,我被干了多年盗墓营生的亲叔叔挽去做了帮手……第一次进入墓穴后,我的精神几乎崩溃,回家倒床蒙住脑袋睡了三天三夜,做了三天三夜的恶梦。一会儿被墓里的骷髅人追赶,一会儿被公安局的人拿枪追捕……第四天起床后,我叔叔包了两万块钱来我家,说是东西出手了,分我一半钱。我赶紧用这笔钱把垂死的妈妈送进医院,虽说没抢救过来,可我也算用那一笔亏心钱尽了孝心……
"那以后,上贼船了,再也无法上岸,被叔叔半哄半吓地扯在一起干了四五年。再往后,叔叔跟别人一起搭班盗墓时被人独吞宝贝黑了命,活埋在盗洞里,婶婶求我帮她把家里剩下的东西卖了。于是,我独自带了叔叔留下的一些存货进了北京,不到两年时间,只出了几件明代景德镇产的青花瓷瓶,我和婶婶便都腰缠万贯了。后来,我花了几万块钱打通关节,在拍卖会上公开拍卖了一只明宣德款的青花绶带扁瓶,税后净赚了三百万。我在北京买了两家铺面,打算金盆洗手、规规矩矩做个文物商人。同时,我利用业余时间在一所大学里读完了英语本科,拿了毕业证,还自学了考古学、地质学等课程。"
我问刘秀才是不是真的帮过那些盗墓贼看风水,他说那是早几年的事,白天看好地方,晚上他们干活。他告诉我:"这盗墓的窍门跟中医诊病有异曲同工之妙,也讲究个望、闻、问、切。'望'就是看风水,咱们国家活人的阳宅变数很大,死人的阴宅择地原则自打有《易经》以来,一成未变、代代相传,所以找墓址并不困难。只要是真正的风水宝地,一般都有大墓,墓中必多宝物。'闻'就是专练鼻子的嗅觉功能,从泥土气味中辨别墓葬是否被盗过,再参考土色判断年代。不跟您吹牛,我现在用鼻子一闻,连两个相近朝代的微妙气味差别都能够分辨出来。'问'就是踩点。每到一处,先拜访当地老人,从交谈中获取古墓的信息与方位,特别注意风景优美和出过将相高官的地方,找到这些地方一般不会白忙活。'切'有三层含意:第一层是发现古墓之后,如何找好打洞方位,以最短的距离进入棺椁。擅长此道者往往根据地势地脉的走向,如同给人把脉一样很快切准棺椁的位置,然后从斜坡处打洞,直达墓室中棺头椁尾,取出葬品。第二层含意是指凿棺启盖后,摸取死者身上宝物。从头上摸起,经口至肛门,最后到脚。摸宝物如同给病人切脉,要细致冷静,讲究沉静准确,没有遗漏。第三层含意是指以手摸触出土文物,高手过手文物不计其数,所以往往不需用眼审视,只要把物品慢慢抚摸一番,就知道它出自什么年代、值价几何。
"话虽这么讲,盗墓可是一门技术活儿,别看这一帮土老帽绝大多数人没什么文化,可长年累月总是在荒郊野地里捣鼓,他们的发掘技术和应对许多复杂地形、墓况的能力,要远远胜过一些专业考古队。其实盗墓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古代贵族们建造坟墓的时候,都会在墓中设置种种机关暗器和消息埋伏,什么巨石阵、流沙阵、毒箭阵、毒虫阵,名堂多着呢!无论你从哪个方向进去,都有可能出不来。朝代越靠后,古墓的防盗技术也就越成熟。到了明清两代,那更是集数千年防盗技术于一体,墓室固若金汤。没看那电影?军阀孙殿英盗挖乾隆和慈禧墓时,动用了一个旅的兵力,挖了两天两夜都没找到墓室入口,最后还是搜访到一个当年参加过修墓、偶尔逃生的老石匠,逼他说出入口,连炸带挖,足足折腾了七天七夜才进入墓里。"
面对这位口若悬河的"盗墓天才",我有些目瞪口呆,他的历史知识之丰富以及对盗墓"专业"知识钻研之深是我始料未及的。
"现在不一样……我们接着往下聊吧,以后定罪判刑了,见一面也不容易。能给支烟吗?"刘秀才大概见我脸上的表情只剩下惊诧,稍事停顿,作了个吸烟的手势,故作轻松地朝我顽皮一笑。说实在的,认识他也有几年了,总感觉到他心事重重,像今天这样孩子似的笑容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心里禁不住有些莫名的酸楚。
刘秀才接过我递给他的香烟,吸上:"古人设计的机关再好,只要动脑筋去想,加上现代科学技术,哪有破不了的阵?说句不吹牛的话,就是把秦始皇陵交给我,再给我两三个人,不出两月我就可以把它搞定!考古队的那些专家不愁吃不愁穿,挖出来东西又不能归他们自己,没积极性呵。人家干吗要像我们这些地老鼠似地没日没夜四处乱窜?他们老抱怨说设备资金不足,甚至还赶不上盗墓的,您相信吗?哪有这事?那些用军用罗盘、探测仪盗墓的毕竟是少数人。前些时我领你到雅园看到的,他们不就几根钢钎几把洛阳铲外带一管炸药,这些东西考古队能没有?"
会见结束时,刘秀才对我说:他清楚他的罪行不严重,没糟蹋国家重要文物,而且交了三百万元的巨额罚款,认罪态度好,估计判不了几年。出狱后,他还会继续合理合法地接着开古玩店,这一行他认道入门了,再说他也的确很痴迷。
"其实人与人藏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全都一样不分贵贱,只是投胎的地方不能选错,我要是出生在城市,也一定会上完了大学,定不准还读完博士!"刘秀才忿忿地说。他告诉我,出狱后除开继续作生意外,还打算报考北大考古系硕士研究生,他说能上大学也是他死去的爹娘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