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大千一生的艺术生涯中,自然少不了有人为他打理各项事宜,这种对外联络推广作品和及时传递给他一些艺行中讯息的工作性质,很像今天的经纪人角色,起着非常重要的桥梁作用。但他们之间又不能是纯粹意义上的生意关系,这种位置和角色的确定,首先是张大千非常信任的朋友,既具备过人的专业才识,同时又得是懂得经营的行家里手。
张大千一生交友无数,分布各行各业乃至世界各地,但让他最信任和来往最密切的“经纪人”角色的朋友却很少。
曾有朋友一开始很得张大千的信任,起初合作也很愉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经济上的原因,友情便逐步减弱,利益开始充斥一切,最终让张大千一次次失望和痛心。当商人的狡猾与重利超越朋友间的情谊时,张大千只得与之断了交。
香港画商朱省斋和高岭梅便属于这种情况,张大千和他们相识很早,在大陆时期便往来密切,但到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后,因上述原因张大千与他们彻底断交。
其实以张大千一生的为人来看,无论是对钱还是对人对事,都是难得的通透与洒脱,若非迫不得已,是绝难和人走到断交之地步的。
张大千对朋友的慷慨和宽容是出了名的,著名篆刻家王壮为评价他为“一生最识江湖大”,还有朋友说他“很四海”。自古以来,但凡艺术家大都个性强烈,多是孤芳自赏而落得曲高和寡之地步。而张大千却能和各种人打交道,深谙俗世尘情,并能在其中穿梭自如,其聪明和理智的处世之道是很让人匪夷所思的。
这类“经纪人”角色的朋友中,李祖韩和徐伯郊可说是张大千终生的莫逆之交。
李祖韩与张大千相识很早,张大千20岁和其兄张善子刚在上海画坛立足时,便与李祖韩相识并马上成为好友。李祖韩是上海著名书画家,尤以刻竹闻名沪上,其刻技之高让同行深为敬佩。其三妹李秋君也是沪上出名的才女,尤写得一手漂亮的恽南田体书法。其山水、仕女也无不精湛。值得大书一笔的是,张大千和李秋君有过一段颇让人荡气回肠的纯情之恋。这份美好的纯情之恋真可称为一种传奇之恋,足可让世间的凡尘俗子们感叹唏嘘。
李家为宁波的名门望族,20世纪二三十年代著名作家陈定山在他的旧著《春申旧闻》中对李祖韩、李秋君兄妹的家世和艺术造诣有过详细描述:“上海商业世家,子孙鼎盛,无逾镇海小港李氏。李氏昆仲五人,云书为长,次为薇庄,早殁,子辈尤秀发。祖韩、祖模皆负盛名于时。而祖韩及其女弟秋君,尤好书画,喜近文士。祖韩与余创中国画苑,秋君亦与余妹小翠创中国女子书画会以相抗衡……秋君为吴杏芬老人高足,山水卓然成家,颇近吴秋农、陆廉夫,画仕女则兼采张大千意法,写生作古装美人,神采生动,几夺大千之席,故大千为之磬折不已……”
李秋君没认识张大千之前,便已被张大千的画艺所深深倾倒,在她眼里,张大千是画得最好的画家,其实,张大千才不过20岁刚出头。以后因大哥李祖韩的关系逐渐也与张大千相熟后,爱慕之情油然而生。
那些年中张大千每到上海必住在李府,李府简直成了他在上海的家了。按李府的大家族规矩,月钱是按人头划分好了的,因张大千是李家兄妹的常客,所以各项花销均由李氏兄妹承担。固定的月钱当然是远不够花的,李秋君便主动把私房钱拿出来贴补。张大千的衣服由李秋君缝制,爱吃的菜由李秋君关照厨房买来做好,出门的车子也由李秋君细心备好,真可谓照顾得无微不至。
李秋君和张大千同岁,都是1899年出生,李秋君生日小张大千4个月。
在他们22岁这年,李秋君的二伯父李薇庄把祖韩、秋君兄妹和张大千叫到了一起,郑重其事地对张大千宣布:“我家秋君,就许配给你了。”
李秋君顿时满脸绯红,羞涩中却欣喜地看着张大千的反应。而张大千闻听此言却不由诚惶诚恐起来,因为此时他已娶了两个夫人,并已有了两个孩子。虽然他对秋君早有心意,但以秋君一名门小姐身份,怎能给人做妾,那实在是太委屈了她。怪只怪相识太晚,错过了情缘。
张大千的内心如翻江倒海般痛楚,越是爱恋秋君就越舍不得让秋君受半点儿委屈。于是他只好双膝跪地,沉重地低下头,向李薇庄说明了家事。李薇庄听后不禁愕然,但也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用爱怜的目光看着秋君。当秋君听到大千已有妻子和孩子时,脸色顿时大变,但只一瞬便掩盖住失望和哀伤,镇定地保持着微笑,真是不失端庄风度的大家闺秀啊。
张大千以为秋君从此会慢慢疏远自己,但李氏兄妹待他却依旧如故。尤其是秋君,似比以前更加关照他,而且由于关系的确定,反倒照顾得磊落大方。有时小报上故意编造些他们之间的花边新闻以招徕读者,张大千看后很是愧责,觉得给秋君的清白之身带来伤害,但秋君却置之不理,反倒安慰张大千,说:“我们清清白白,朋友们都是清楚你我关系的,那些小报报的这些内容纯属无聊,也只有无聊的人才会去看的。”
李秋君此后终身未嫁,虽然不能像妻子那样时刻能在张大千身边去关心照顾他,但一颗心却早已只归属张大千一个人,只要有机会和张大千在一起,便事无巨细,像一个最贤惠的妻子那样,无怨无悔地奉献自己的一切。
两个人的这种柏拉图式的纯情之恋,深深地感动了周围的朋友们,李秋君也因此更赢得了大家的敬重。虽然她和张大千“绝无半点逾越本分的事,连一句失仪的笑话都从来没有说过”,有的只是她对张大千的“关切、爱护”和张大千对她的“敬重、感激”,但在彼此的心里,也许比真正的夫妻还要心心相印。
著名作家高阳曾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对李秋君写得非常透彻:“除了没有名分以及燕婉之好以外,李秋君处处以张大千的嫡室自居,且亦恪尽其内助之责。李秋君‘守’的是一种变相的‘望门寡’——中国的传统,凡守‘望门寡’者,会无条件地获得亲属的尊重与优遇。李秋君的父母兄长,便是以这种眼光来看她的。”
张大千对李秋君“除了在书画上不会为她代笔之外,其他所有与书画有关的事务,秋君都可以代大千做主。”甚至“大风堂”收门生这么重要的事情,李秋君也可代表大千去处理。她可以代收门生帖,接受门生向她行叩头大礼,门生称她师娘,她也会爽快地答应。
在张大千眼里,李秋君是个了不起的“奇女子”,是他终生心里都牵挂的红颜知己。也许这种爱情已超越了尘俗之爱,高高地飞翔在彼此的艺术天空中,会在那份只属于他们自己的灵魂境地里亲密地融合。
所以李家兄妹和张大千的情谊已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那样简单,可以说是已像一家人一样。因此张 大千离开大陆时,把自己在上海的所有未了事宜都托付给李家兄妹代办。李祖韩自是尽力操持,忠厚可信。好在李氏兄妹晚年因有何香凝庇护,“文革”期间才未受 到大的冲击,李祖韩于20世纪60年代末在上海去世。三年后李秋君也病逝于上海。张大千在海外辗转知道消息后,悲恸落泪,竟一连数日沉湎于哀伤中默默不 语。从此朋友们在他面前再不敢提李秋君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实在太让张大千铭心刻骨。甚至连徐雯波都对李秋君有种别样的敬重,虽然作为同性,她们都爱着同 一个人,但李秋君能舍己成全他人的无私襟怀已超越狭隘的男女私情之界线,充分诠释了爱情的另一至高层面——情深意长却能惟心相对!
徐雯波记得1948年9月李秋君生日那天,朋友们有意让张大千也当寿星,和李秋君两人合庆50大寿。著名篆刻名家陈巨来特意刻了 一枚印章:百岁千秋,把双方的名字和生日纪念都包含在其中,意义深远。那时雯波刚新婚不久,面对秋君,有种微妙的复杂感受,但李秋君却亲切大方地拽过她的 手,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大千是国宝啊!只有你才能名正言顺地照顾他、关心他,将来在外面,我就是想得到也做不到啊!所以你要格外细心,千万别让他出毛病 啊!”这番话让徐雯波深受感动并牢记在心。在以后的岁月中,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