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吐大荒》 耿耿星河月在天
八 教授之家(1)
作者:傅宁军
霞飞路霞飞坊的徐悲鸿家如同过节,喜气洋洋,友人云集,吉祥话不绝于耳。蒋碧微说,“伯阳的出生,给全家带来无比的欢乐和兴奋,朋友们也为我们非常高兴,纷纷跑来送礼道贺。结合十年,才有这个儿子,大家认为应该大事庆祝。”
我注意到,这段出自于《我与徐悲鸿》一书的话,提到“结合十年”,而不是“结婚十年”,可见蒋碧微还是对当时走入事实婚姻的方式,有些顾忌。也许是无意的,却道出了一个女人的复杂内心,似乎没有“明媒正娶”仍是隐痛。
蒋碧微当时是快乐的:“徐先生却不过新友的盛意,满月那天,假一家饭店大开汤饼之筵,到贺的亲友极多,劳累了名摄影家朗静山先生,义务担任摄影记者,也不知道拍了多少照片,此外他还送了伯阳一个金锁片,作为贺礼。”
徐悲鸿天生喜欢孩子,他曾发表过一篇谈艺录,叫做《儿童如神仙》。“儿童画之可贵,以其纯乎乐趣。至真无饰,至诚无伪,此纯真之葆,乃上帝赋予人人平等之宝物,其赋与之期间,与人智能之启发进化,成正比例。”
在蒋碧微的记忆中,整天四处忙碌的徐悲鸿,却愿意为儿子挤出时间。“这时候伯阳极获徐先生的钟爱,经常抱他逗他。一天伯阳在床上小睡,徐先生抽出纸笔为他画了一张素描;神来之笔,使睡态可掬的伯阳,活脱纸上。”
一年零十个月后,一九二九年八月,女儿徐丽丽出生。这一对儿女,让徐悲鸿品尝到身为人父的乐趣。他饱含深情,用画笔描绘儿女天真活泼的人生之初。儿女长大了,他还画过一幅油画,徐伯阳一身小西装,丽丽梳着童花头,令人羡慕。
当了母亲的蒋碧微心满意足。她不再漂泊异乡,丈夫留洋荣归,已在国内最高学府当了教授,名气正在不断上升,蒋家父母也接来同住,一切时来运转。当年私奔出走,使家人受到讥讽与嘲笑的内疚,似乎在生活的富足与家庭的团圆中,一点点消散了。外界对于徐悲鸿的尊重,使她这位教授夫人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一九二八年三月,徐悲鸿大弟徐寿安与任佑春结婚。徐悲鸿与蒋碧微还在法国期间,在宜兴老家的徐寿安,就被接到上海的蒋碧微父母家,被他们收为义子,上学读书,后来到一家纱布交易所做学徒,满师后留用。徐寿安二十一岁时,蒋碧微母亲戴清波做主,把蒋碧微三姑母的女儿任佑春许配给徐寿安。
新娘任佑春是蒋碧微表妹,可谓亲上加亲。任佑春随丈夫徐寿安,与徐悲鸿和蒋碧微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日常交往中的徐悲鸿和蒋碧微,他们个性迥异,对人对事也不一样。我采访任佑春时,她说:“徐悲鸿是我老爱人的阿哥。蒋碧微是我表姐,舅舅的女儿。蒋碧微妈妈是我的舅妈。徐悲鸿比我大十岁,蒋碧微比我大六岁。”
等任佑春住进上海霞飞坊,做了徐家二媳妇,并不清楚徐悲鸿在外面的名气,她只觉得,徐悲鸿很有涵养、和蔼可亲。“就是一家人嘛,我们叫他鸿哥。他人很好,待人接物,没有一样不好。从来不骂人。蒋碧微,我从小就认得。我是她表妹啊。蒋碧微是我舅舅家的二小姐。我小,蒋碧微她们大,她们跑,我也跑。她们笑,我也笑。蒋碧微蛮大方的,待人接物蛮好的。她这个人嘛,能干很能干,但是,厉害蛮厉害。”
我问她:“怎么厉害啊?”
她说:“蒋碧微凶一点,徐悲鸿软一点。两个人一道,蒋碧微说得再难听,徐悲鸿不太出声。蒋碧微处处都要徐悲鸿听她的。”
我又问:“蒋碧微长得好看吗?”
她说:“蒋碧微爱打扮,头上梳两个髻。她长相并不好看,就是打扮跟人家两样的。黑旗袍,戴顶红帽子,高跟皮鞋,看上去漂亮。”
我说:“蒋碧微对徐悲鸿好不好啊?”
她说:“好是好啊。嗨,徐悲鸿不是蒋碧微的对手。蒋碧微高明得很哎。她骂起徐悲鸿不得了。骂徐悲鸿就是三句话:乡下人,语无伦次,交朋友不论贵贱。徐悲鸿不是这种人哎。她为什么对徐悲鸿这么凶啊?我不懂。”
难得遇上一个与蒋碧微、徐悲鸿一同住过的人,我就想多问几句。而人过百年的任佑春有啥说啥,不必看任何人眼色。她与徐悲鸿蒋碧微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一年,那些细碎回忆的真实感无庸置疑。显然,蒋碧微享受着苦尽甘来的荣耀,以往在大户人家养成的小姐脾气也不再收敛,她希望按她的理想塑造丈夫。
当徐悲鸿去北京大学艺术学院任校长时,儿子伯阳不满周岁,蒋碧微未能同行。等徐悲鸿从北京回来,又在南国艺术学院继续任教。蒋碧微早就想让徐悲鸿与南国分手,一门心思做国立中央大学教授,说服不了徐悲鸿,她强烈不满。
蒋碧微反对的理由并不深奥,还带着爱护的成分。因为南国没有薪水与任何待遇。尽管有些霸道,蒋碧微干涉徐悲鸿有她的资本,那就是她曾经含辛茹苦地在海外这么多年的伴读。她用非理性方式表达一种理性,她强势地转变丈夫事业的航向。作为一个任性自负的女人,她向丈夫索要体面而稳定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错处。
几次吵架没结果,不甘示弱的蒋碧微突发奇想,干脆用她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她说:“再三考虑,我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决定采取行动。有一天,徐先生到南京去,我叫寿安陪着我,雇车到南国社,在那间乱糟糟的画室里,把徐先生所有的东西全部搬走,同时我正告南国社里的人,说我们就要搬到南京去住了。”
“不久,徐先生由南京回到上海,听说了这件事,他当然不好意思再到那边去。南国社知道徐先生回来了,派学生到家里来请愿,要求徐先生再去教他们画画,徐先生由于我曾经宣布过要搬南京,只好婉言谢绝。”
徐悲鸿对蒋碧微的独断专行很生气,而蒋碧微以离婚相威胁。徐悲鸿不愿撕破脸皮,也不愿家里闹得不得安宁,只得同意离开南国艺术学院。田汉对老友的矛盾处境表示非常理解。南国的学生依依不舍,其中有两个他最看中的学生,吴作人与吕霞光,他们想跟着老师到中大去旁听。徐悲鸿同意了,这两个学生就跟他到了南京。
《吞吐大荒》 耿耿星河月在天
八 教授之家(2)
蒋碧微告诉徐悲鸿,她跟苏州还有一段特殊的因缘,“死过一回”。原来,当年她跟徐悲鸿私奔离家,她父母曾在焦急忧伤之时,生怕订了亲的查家跑来要人,想到过一个以假棺材出殡的主意,这装了石头的假棺材就放在苏州的一家庙宇。
其实不必蒋碧微念叨。徐悲鸿第一次出国、艺术之帆刚刚起锚的时候,蒋碧微勇敢相伴,是徐悲鸿一直感念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蒋碧微脾气再大,徐悲鸿也能忍让的根本原因。即使蒋碧微口无遮拦,再说难听的话,他都一笑了之。
蒋碧微伯父伯母住在苏州,徐悲鸿好友朱了洲成为蒋碧微堂妹婿,与他们同住。当年徐悲鸿约蒋碧微私奔出国,就是请朱了洲在中间牵的线。徐悲鸿与蒋碧微去看他们,感觉朱了洲夫妇貌合神离,关系不太融洽。数年后,这一对夫妇真的离了婚。当然他们不会想到,他们自己也会步朱了洲夫妇的后尘。
举家搬到南京这个民国首都,蒋碧微感到了胜利的喜悦。
她说:“我常常想,像我这样结合十年方始有‘家’的女人,在世间恐怕不多,此后,上天总不会再把我的幸福快乐剥夺了吧。如今徐先生是一位声誉鹊起的画家,身体健康,精力充沛,他就像一位精神抖擞的斗士,站在他未来康庄大道的起点,用他这支如椽画笔,辟出他的远大前程,那时,我将分享他的成功果实,并且为他骄傲。”
这一年冬天,蒋碧微突然喉痛、发高烧,医生诊断是猩红热。这在当时是一种可怕的传染病,基本无药可医,只能给病人打点营养剂。蒋碧微咽喉肿痛,头脑发热,身上出现红疹,苦不堪言。发烧得厉害,又没有降温的方法,最想的就是吃冰。有一次,徐悲鸿与友人聚餐回家,想起蒋碧微想吃冷饮,忙迎着寒风上街,到处找冰淇淋。这件事被记者捕捉到了,在报上登出一条花边新闻,说徐先生伉俪情深,对夫人实在太好了。
当时他们度过的,是一段温馨美好的日子。
徐悲鸿把他的教学重心,由上海南国艺术学院,转向南京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徐悲鸿到苏州美专讲演,大受欢迎。苏州美专请徐悲鸿定期前往授课。精力旺盛的徐悲鸿,从原先上海与南京间奔走,转为南京和苏州间奔走。徐悲鸿是受人瞩目的画家,一幅幅新作不断问世。他又是诲人不倦的教授,最受学生欢迎。
此时距离他一九一九年赴法留学超过十年。十年磨一剑。他急切地把他在欧洲的所学所思,带入中国画坛,并在讲台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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