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不太跟流行歌曲的脚 步, 出国又多年,所以我第一次听到那首刀郎的《 2002 年的第一 场雪》的时候,已经是 2005 年夏天了。
那是在密西西比河上,我和几位朋友一起,租了一条 “ 房船 (Houseboat)” ,七天七夜,都在河上,白天冲开碧波,看波浪一层层远远地推向绿色的河岸,晚上泊在岸边或者河心小岛上,在流水声中,就着篝火,钓鱼,游泳,野炊。
( 鸟瞰密西西比河 )
( 夕阳中的房船,停泊在河心沙洲上 )
( 清晨中的密西西比河 )
船上有音响,朋友中有两位,格外喜欢这首 《 2002 年的第一 场雪》,一遍又一遍地放。我跟着听,听得多了,听懂了歌词,原来,那是一个发生在乌鲁木齐的爱情故事。乌鲁木齐这地方,当年即使在中国,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何况此刻身在地球另一边的密西西比河上?故事中下着这年的第一场雪,在眼前的盛夏中听来,似乎也遥远得象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而 2002 年的辛酸爱情故事,据说曾经风靡一时,到如今,却也不过是 2005 年的密西西比河畔的一段渔歌晚唱。
也许,当我们对着朗月疏星,临风把酒的时候,也该 “ 一樽还酹江月 ” 。
在 2002 年,我第一次看到雪,却是在阿拉斯加 ── 之所以有把握是第一次,因为那是在夏天。
那是 在安可瑞奇南方小镇Girdwood,雪山环绕,我入住的旅馆和后山有缆车连通,直连向山顶。我乘坐缆车从山谷中冉冉升起,看着翠绿大地慢慢地远去。到了缆车尽头,才知道终点不过是一道山脊,离雪峰还远得很。往上看,一条小路蜿蜒上行,转过山包不见了。
(在Girdwood)
我决定爬到雪山顶上去!沿着山路,终於爬到雪山的雪线边缘,可是小路到此断绝,一道木制篱笆挡住去路,路边立着一块告示,警告旅游者到此止步──那警告是有道理的。雪山看上去风平浪静,不用侧耳细听,就能够听见雪层深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隆隆响声,我不禁迟疑,谁知道这冰川雪山内部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但是就这样下山去?实在不甘心!最后跟自己商量,达成妥协:越过警戒线,来到冰雪上,往山顶方向走十步。
这十步走得我心惊胆战,每一步下去都要掂一掂才敢着力下脚,听那隆隆声越来越清晰,十步走完,不敢再得寸进尺,就地坐了下来。在这雪地里,放下心事,静静地听,静静地看,连风也没有,只剩下一片甜美得近乎忧伤的宁静。大地如此广阔,天空更加明亮,太阳也似乎更近,照在头顶,甚至有发烫的感觉,转头看看山下盛夏的景色,几乎以为眼前这冰雪世界是假的。
我在雪里坐着,突然童心大起,在雪地上堆了个雪人,从警戒线的篱笆拔了两根木板当手臂,捡了几块小石头当嘴巴眼睛。多少年没有玩过这个游戏了,雪人堆好之后,雪人笑眯眯的真可爱,我不由得意之极,这也算是给我的阿拉斯加之行留个标志。人们都说阿拉斯加的雪山积雪常年不化,也许我的雪人能够长久保留,不枉了我来阿拉斯加这一趟。
( 我在阿拉斯加雪山上堆的雪人 )
而巴尔的摩2006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已经是二月份,我都简直以为今年不会下雪了。这个冬天很暖和,元旦时候,气温高达70度。第一场雪,极大,下了一天,我好高兴啊!雪下到深夜,我还在窗前看雪,妻陪着我,兴致勃勃。
我终于忍不住了,穿好羽绒服,跑出去,来到我们家小区前的空地上,雪已经齐小腿深,一片洁白,只有我一个人的脚印。我仰头看天,嫩黄的街灯光下,洁白晶莹的雪花还在一片片地落,飘过来,落在我衣帽上,脸上,眼睫毛上。我甚至忍不住倒在雪地上,快乐得打滚,张开手脚,作出大字来。
深夜,小区的房子都熄灯了。只有我家二楼的窗户还从出灯光来。
有个人影映在窗上,那是妻在看着我在雪地里撒欢。
我望着她那边笑,因为我知道她也在看着我笑。
我玩够了,又跑回去,可是还是舍不得去睡,又坐在窗前,看雪。
这2006年的第一场雪让我记起了张三,我的一位病友──病友其实名叫XXX,我就 叫他张三吧。
雪总让我记起张三,每年的第一场雪更是特别地让我记起他,因为我是十几年前躺在病床上看雪的时候认识他的。当然我也并不只在下雪的时候记起他,他的面容会在某些不确定的时刻,某些不相关的场合,突然呈现在我脑海里。
那年,我读书的那座江南城市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也许是这个城市的唯一一场雪。我半躺在学校医院的病床上,看着雪花在窗外飘洒,远远地听见校园里玩雪的人们的兴奋的叫喊。对我来说,无雪不成冬,我喜欢玩雪,尤其喜欢坐在窗前看雪,可是我没法动弹,因为我正在打吊针。那年我正读大四,得了病毒性心肌炎,下雪的时候,我已经住了两个星期的院,每天都要让那个小护士把针头扎进我手臂上的静脉里,直到把一大瓶药点滴完。
窗外的雪花,漫天纷纷,片片晶亮湿润,天空透出如雨过天晴的明亮,显见这场雪不会长久,很快就会融化 ── 那种消失之前突然绽放的璀璨,给人一种奇怪的心情。药水一点点地滴进我的血管,小臂渐渐地地痛了起来,这种痛,隐隐的,闷闷的,却无处不在,一阵阵地袭来。我突然开始唱歌,我一个人一间病房,不怕打搅别人。
说唱歌,其实不过是张口瞎喊,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罢了,不管什么,想起就唱。我正唱着,走廊里响起一阵滴答滴答的夹着拖鞋走路的声音,在我门口停住了,接着门开了,施施然地走进一个人。
早当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的时候,我就住嘴不唱了,听那脚步,心里猜想这定是个懒散随意的人。等一看到他,我就忍不住笑了,我床头正摆着几本金庸的小说,这个人高高瘦瘦,一身病服晃悠悠地挂在身上,懒洋洋的神情,一付万事浑不在意的神气,简直就是个病中的令狐冲。不用说,他就是病友张三。他也冲着我笑,后来他告诉我,我当时满脸苍白,一个寒噤接一个寒噤,一头头发根根倒竖 ── 江南的大冬天屋里是没有暖气的,这么一大瓶冰冷的药水打进身体里去,不这么着倒还怪了。
他看看我床头吊着的药瓶,笑道: “ 好嘛,打吊针打得这么得意。 ” 接着他看见我一只手正在揉肩胛窝 ( 那疼痛会沿着手臂上升,已经疼到肩胛那里了 ) ,问: “ 是针打的? ” 我说是。他凑过来看了看药瓶,说: “ 肯定是护士配多了钾盐。 ” 他转身出去,接着又回来了,后面跟着早上给我打针的那个护士。护士当然不会承认配错了药,但是她到底还是把针头给我拔了,今天不用再打,还给我拿来个热水袋,帮我敷在肩窝里。
护士在忙着,我和病友聊天。我夸他: “ 你蛮有经验的嘛。 ” 他笑道: “ 久病成医,你知道吧? ” 那小护士插嘴道: “ 人家都住了大半年的院了。 ” 我问: “ 你得的是什么病? ” 小护士不接口,病友笑,说: “ 没什么,我的血管里长了一种虫,他们都不会治。 ”
血里还长虫?!我不禁毛骨悚然。我的主治医生巡查病房,已经在一边听了好一会儿了,她突然问我: “ 你有女朋友没有?心肌炎这种病,有女朋友,心情好,对养病很有好处的。 ” 我大笑,说: “ 没有。如果现在去找女朋友,恐怕还没找着,她先就把我给整死了! ” 医生也笑: “ 你总要先去试试。 ” 这时小护士又插了一句: “ 他女朋友老是来看他,就很好。 ” 这个 “ 他 ” ,我的病友,本来一直笑嘻嘻的,这时却勃然作色: “ 放屁!什么女朋友! ” 医生和小护士对视一眼,没有作声。他却一眨眼间换了副嘻皮笑脸的神色,问小护士: “ 我该上药了吧? ” 小护士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孩,不知怎么回事,顿时满脸通红,白了他一眼,说: “ 还没到时候! ” 他还是嘻嘻哈哈,跟着问: “ 看见了吧?大不大? ” 护士更是耳朵根都红了,眼见她羞得不行,可是如今的女孩儿也不是好惹的,只见她柳眉一挑,反击道: “ 我见过大的多了,你的算什么! ” 我似懂非懂,跟着笑,心想这小子,真敢开玩笑。
接下去,我再也不肯打针了,我的主治医生说我傻,那时候都是公费医疗,给我打的药都是进口的好药,对身体很有好处,可是要我天天躺着不动弹,实在太憋气。医院里都是住的年轻人,我天天串门,没几天就结交了一堆朋友。年轻人爱热闹,正好张三同病房的室友出院,我和医生说了说,就搬进了他的病房。
小护士没说错,张三果然是有 “ 女朋友 ” 的。我搬进来的当晚,就看见那个女朋友了:一个面容清秀身材修长的女孩儿,有些害羞似的。她一进病房,发现我是新来的,可能她也习惯病友的送旧迎新了,微笑着冲我一点头,从挽着的书包里掏出两个苹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小凳上低头看书。我不禁偷偷地笑了笑,有人说,有的夫妻好,是因为他们有夫妻相,我突然觉得,张三和这个女孩儿在一起,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舒服顺眼,倒是颇有 “ 情人相 ” 。女孩儿呆到近十点,起身轻声和张三交谈了几句,回头向我一笑,飘然而去。我报之一笑,跟着向张三横了一眼:这家伙平时谈笑风生,可是整整一个晚上,他对女孩十分冷淡,简直叫做爱理不理,偶尔说句话,也没个好声色。
渐渐地,我终于多知道了一些他的病,他不隐瞒,不忌讳。他的血液里寄生了一种虫,整个中国只有十起左右这样的病例,没有治愈的先例,甚至没有确定的医学名称。至于他的病情, “ 就像走独木桥,桥下便是万丈深渊,说不定是明天后天,说不定是一两年,但总归是要掉下去。 ” 这是他的主治医生的原话。他指着窗外说,医院车库里停着辆救护车,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旦发病,就拉到省医院去抢救,至于能不能抢救得了,就看天了。我起身透过窗户,看见停在楼角转弯处的一辆救护车的白色车尾。这种事实对我来说极是震惊,眼前的人如此年轻,却得了这样的绝症,如此的无望,我不禁无言以对。他大概是看见我的神情,笑道: “ 死就死,我无所谓的。 ” 没有真的面对生死的年轻人,都会说这样的大话。他不是。
每天下午,张三都要出去一会儿,回来后就懒懒地躺在床上不作声,好半天才提起精神来,重新嘻嘻哈哈。问起他来,他淡淡的一句,说,换药。他那神情,使得我不好多问。 ── 后来,偶尔听来巡视的护士透露,张三的病情有了新的发展,他的身体的一些部位已经开始溃烂。
我第一天认识张三,还没看见他,从他的脚步声就听出他是个潇洒随意的人,事实上他是的。他整天高高兴兴,在各个病房间串来串去,留下一串串笑声。然而,随着病情的发展,他开始对每天给他换药的小护士越来越不客气起来,终于有一天把她连嘲带骂弄得哭了起来,再也不肯给他换药,于是护士长,一位四五十的老护士,代替了她。
面对他 “ 女朋友 ” 的时候,他也态度越来越冷淡。洋洋不睬还算好的,要么冷言冷语,甚至污言相加。女孩子软语轻言,一味地好脾气,有时被几句冷箭刺伤,一时喉头象是噎着了,默默地快步走出去,第二天却照样来,悄悄地坐在张三的床边低头看书。某天我隐约听见女孩说: “ 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 ……” 张三却暴怒起来,骂道: “ 你知道个屁! ” 我愕然抬头,女孩站起来,一回头,和我的视线相遇,她惨淡地一笑,低头急步走了。
── 多少年来,我一直以为我是知道张三的心意的,可是常常又隐隐约约觉得不仅仅如此。张三对女孩的冷淡态度,我开始还以为那不过是爱之极至的某种体现,还觉得多少有些矫情,仔细琢磨之后,发现那份冷淡、那份厌烦,未必不是真的!
── 多少年后,我自己背着心事 走到天边外,去看远方的天和地 ,我记起张三,才似乎开始明白张三的心 ── 如果说我是找个地方安静地摆脱过去,张三是想找个地方安静地死而不可得!
可是当年的那年轻女子,又岂能那样就放弃?她那一走,好几天没来。可是,几天后是元旦,她还是又来了,还是坐在床头,张三半靠在床上,倒是安静了,盯着她,好像也拿这个倔女孩没法子。外面校园里是庆祝新年的喧闹的人声,他们两个对峙着,我半躺着假装看书,用一本小说遮住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终于女孩开口了,声音很小,我极力不去听,可是有些字眼还是钻进我的耳朵。女孩说,她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一毕业,她就可以立即结婚, “ 嫁给你 ” !这三个字说得极轻,却象重磅炸弹一样,差点把我震得从床上滚下来。而张三更是直从床上跳起来,象受伤的野兽般大声嘶吼道: “ 你他妈的的给我滚! ” 女孩怔怔地仰望着张三扭曲的面孔,脸色由绯红渐渐变成苍白。她没有再说话,走了。
女孩还是来 ── 这个倔强的女孩啊!只是不再是每天都来,而是隔几天,来了也不大说话。张三也不理她。那时候正好有个叫做 “ 渴望 ” 的电视连续剧,不知是谁弄来部黑白电视机摆在我们病房,于是乐得大家都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电视。女孩看完就走,似乎她这样时不时来一下,是向张三表明,对于他,她具备某种权利。那天晚上,电视剧里唱起这样一首插曲: “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也曾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如今举杯祝愿,好人一声平安。 ” 电视放完了,大家没说话,心里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在沸腾。女孩没走,突然她象是自言自语: “…… 仿佛就在昨天 …… 相逢是苦是甜 ……” 张三站起身,走到女孩身前,带着一副夸张的鄙夷神色,尖着嗓子学着她的声音: “ 昨天昨天昨天,是苦是甜是苦是甜! ” 说着伸手扭住女孩的两腮,往上一提,喝道: “ 甜! ” 往下一拉, “ 苦! ” 然后一边往上一边往下,再左右一拧,笑道: “ 看你是苦还是甜! ” 我骇得目瞪口呆,赶紧一把把他的手打开。女孩坐在那里,看着张三,一动不动,脸上两边渐渐红肿了,病房里一片静寂,只听见女孩的呼吸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突然两行清泪从她脸上直挂下来,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见这女孩流泪。女孩哽咽道: “ 你怎么能对我这样? ” 张三嘻皮笑脸道: “ 我就这样,怎么的? ” 女孩霍地起身,把泪一抹,走了。
第二天下午,张三去例行检查身体,病房门轻轻开了,出乎我意料,女孩走进来了。我赶紧坐起来,说: “ 小张去检查身体了。 ” 她微笑道: “ 我知道。我是来谢谢你。 ” 谢我?我没怎么样啊?我心里纳闷,没有说话,只好笑一笑。她顿了顿,递过来一张叠成燕子形的纸条,说: “ 送给你,祝愿你。 ” 我木然接过,直感女孩儿的心思神秘莫测。她环顾了一下病房,说,再见。门轻轻合上,她走了。我突然感觉,这次,她是真走了。
纸条里是首诗,大意也许是感谢我这个默默无言的朋友。我初看有些糊涂,细想多少也能够想象,这个女孩象个写诗的女孩。张三回来了,我把纸条交给他,他看着那纸燕子,看了半天,点点头,也没打开,还给了我。
直到放寒假,女孩再也没来。
放寒假了,我也要回家去了。我已经休学,下半年打算在家疗养。我和病友们告别,大部分病友也在这几天回家,有两个得了肝炎的女病友在哭鼻子,因为医院不放她们出院,她们得在学校医院里过年了。我好歹劝得她们不哭了,回到自己病房,跟张三告别。他也必须得留院观察。张三早就知道回不了家,嘻笑自若,他向我拜早年。我知道我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好简单一句: “ 保重! ” 我的心插上翅膀,搭上开往南方的火车,回到了温暖的家。
一转眼两年过去,我身体大好,心情畅快,已经在本校上研究生。这天,我正在校园里,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我听着话音耳熟,回头一看,不禁大惊又大喜:这不是张三嘛!实话说,这两年我不是没有想起过他,每次我都是悄悄地猜想,恐怕他 …… 乍一见之下,如何不惊喜交加?我跑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说: “ 你一点都没变啊! ” 他笑道: “ 你可是变了很多,气色这么好,我都差点不敢认了。 ” 我不肯放过他,拉他到校门外的小餐馆里去吃饭。他笑着看了我一看,说: “ 看来日子过得不错啊,好啊,去喝一杯。 ”
我们在一家小餐馆里落座,叫了几个小菜,两瓶啤酒,相视而笑。他确实是一点都没变,如果说变,只有变得更加憔悴,更加消瘦。我先开口问: “ 你身体怎么样了? ” 他浑不在意地笑: “ 老样子。 ” 我怔了怔,继续问: “ 你现在在干嘛? ” 他说: “ 我复学了。 ” 笑了笑,他接着说: “ 我这辈子什么都没有,拿个学位也是个纪念。 ” 我哑然。
他笑着打量我,说: “ 看你过得很滋润的样子,你怎样? ” 我笑,谦虚道,没什么,没什么。其实,我确实是很滋润,身体好,心情好,准备考托福 GRE ,尤其是,我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对面桌子面对我的那个女孩儿,如此腼腆,却又如此动人 …… 我笑着不说话,张三笑着看着我,举杯道: “ 恭喜! ” 我没有多问他事情,也不愿多说自己的春风得意,因为我突然记起,当年我们作病友的时候,偶然的机会中,我发现他英语词汇量相当大,他说过他曾经也想出国留学的。如果这一切都不用提了吧。
此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张三,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转眼又是两年,我研究生即将毕业。那天,我在校园里走,突然看见前面一对情侣,那女孩的身影十分熟悉,却又记不起是谁。我走过他们身边,回头看了看,一眼认出原来这是张三的 “ 女朋友 ” ,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又在校园里遇见了。她似乎丰满了些,满脸幸福陶醉,然而和她手牵手相依偎的那个男子,却不是张三。这是个身材挺拔,眉目俊朗的小伙子,如此健康,如此阳光,以至于我,也一见之下立即生出好感。也正因为他如此的挺拔和俊朗,张三的消瘦和憔悴才突然格外在我心里凸显出来,这对比是如此的强烈,我顿时如受重击,心里如油煎般沸腾!我是那样的年少无知,居然在那一刻对女孩怒目而视。女孩也似乎认出了我,向我投来幽怨的一瞥,低下了头,和男友匆匆而去。
我呆立良久,心里那股苦涩的翻腾才稍稍平息。不禁暗叹,这样的结局,不正是每个人的希望吗?不正是本来就该如此的吗?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可是直到面临其事,才意识到,那些本来如此的事情,那些应该放手的事情,却是这样的残酷。
我再也没看见那个女孩。
我自己忙忙碌碌地走着自己生活的路,我喜欢看雪,此后也看了很多次雪,每次看雪,就记起我的病友。而眼前的雪花,这许许多多的雪花,多么洁白,多么晶莹,可是太阳一出来,终究会无影无踪,可是明年,照样会下许多的雪,只不过这些雪,已经不是去年的雪花。只有在下雪的时候,我才特别分明地记起,我曾经看见过这样的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多少山盟海誓,多少甜情蜜意,也正如这雪花一般。
有时,我也记起我在阿拉斯加那雪山上堆的雪人,想来,也早就融化了吧?也许,后来的游人,又堆了新的雪人吧?雪做的人,原本就难盼望长久。
可是,但愿人长久!
说的是,我自己也感觉到了。我先放一下,等过些日子后再回头看。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