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多少钓鱼的经验,五大湖之行却专门买了钓鱼杆带上。能够抛开世事,远离尘世的喧嚣,自由自在地在山川大湖间徜徉,这是一种闲逸和向往;“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是一种豪情;我到五大湖垂钓,不过是想钓一种感觉。
出发之后先经过纽约州,在千岛湖畔露营时,我的帐篷离安大略湖岸仅仅几步,夜深人静之际,水波荡漾声中,时时传来鱼儿跳水的叮咚声。随后沿湖到了尼亚加拉大瀑布,来到大瀑布底,浩荡清莹的大水铺天盖地而来,天上地下全是白色的湖鸥,哇哇地叫,象是进了育婴室,千百个婴儿同声啼哭。那是湖鸥兴奋的叫声,从大瀑布上摔下来的鱼儿,不死也半晕,正好是捕食的对象。而我行程匆匆,徒有羡鱼情罢了。
(尼亚加拉大瀑布)
第一次钓鱼是离开纽约州到达俄亥俄州伊利湖边的小城Ashtula,在Geneva state park扎好帐篷,一看时间还早,望望天色,虽然依然阳光普照,天边却涌起一片灰暗的云彩,风呼呼地从湖面吹过来,显而易见不久就会有风暴。早就听说过在风暴到来之前鱼儿最喜欢咬钩,於是问好路,买好鱼饵,兴冲冲地跑到湖边。那是一个伸出湖面的防波堤,岩石很多,水深,是钓鱼的好地方。坐在水边,大风波涛滚滚而来,太阳照得湖面金光万道,岸边的钓鱼人,象是熔化在水光中。以前我只钓过一次鱼,所以笨手笨脚的,好不容易有一条大鱼上钩,鱼线缠成一团乱麻,没法起钩,眼睁睁地看着它脱钩跑掉了;钓到了的那一条,却有点作弊:我透过清澈的湖水看见这条鱼在近岸的岩石间游来游去,於是悄悄地把鱼钩凑到它面前去,不咬钩才奇怪!鱼一上钓,上手沉重,钓起来估估至少有一两磅吧,这时才记起中午还没有吃饭,肚子还饿得厉害呢!乐颠颠地跑回营地点起篝火来,又洗又剖又剁,切好生姜大蒜,又煎又炸又煮,熬了一锅香喷喷的鱼肉汤。到这时才记起太性急,忘记给我五大湖之行钓到的第一条鱼拍照留念。
(这是我在五大湖钓到的第一条鱼,太饿了,已经作成了汤才记起没有拍照留念)
(这是我钓到的鱼Sheepshead的模样,从网上找到的,倒是挺漂亮的,据说不是什么很有食用价值的鱼。我吃得的时候感觉骨头挺多,不过味道挺好的,也许是我作得不错吧,嘿嘿。老美就喜欢吃那种肉嘟嘟的鱼,比如说大马哈鱼,鳟鱼等等)
从Ashtula西行四五十英里到了克利夫兰,城中没无法扎帐篷,只好在城外三十英里外的Punderson state park野营,公园中心便是Punderson湖。在纽约州时阳光明媚,到了俄亥俄州却发大水,几乎天天大雨滂沱。有天早上缩在帐篷里躲雨,到十点钟左右,雨终於小了,停了。探出头来望望天,很亮,有放晴的迹象。想想现在干什么都有点晚了,不如去钓鱼。Punderson湖边就有卖鱼饵的地方,还没等我开始甩钩,又开始下起雨来,越下越大。可是我却舍不得走了。眼前的这个小湖,青树翠蔓,蒙络摇缀,清风入怀,绿波荡漾,纵然没有箬笠蓑衣,这般的斜风细雨,又何须归去?我从车里搬出折叠椅,欣然坐下,看那浮标随着细波起伏,看雨点打在水面上的一圈圈的涟漪,看雨在空中翠绿的背景下划出的丝丝亮线。也许是下雨的时候鱼不上钩,钓了一上午却没有钓上鱼来。昔日柳宗元蓑笠孤舟,钓得一江寒雪,今天我青伞叠椅,钓到满湖黛翠。
(Punderson湖雨景)
在湖边钓鱼,小打小闹的,实在不过瘾。从克利夫兰出发,迤逦穿过俄亥俄、印第安纳、伊利诺依的芝加哥,到达威斯康辛州密歇根湖畔的鲟湾(Sturgeon Bay) 。几经周折,终於敲定一天下午包租一条渔船和两个渔民Charles和Ben“出海”打鱼(这里的人都管到湖里去叫出海,想想也没错,五大湖,本来就号称“陆中之海”)。那船不大,只能说是条小摩托艇,前面两个驾驶座,是船长Charles和大副Ben的位置,驾驶座前是一排仪表盘,是用来读水深、水流速度、还有水温的。我们此行是钓大马哈鱼,大马哈鱼喜欢在深水和水温低的地方出没,所以这些仪表必不可少,还有通讯用的对话机,可以跟其它的渔船交流鱼讯。后面还有两个座位,是给搭船出海的乘客的。刚够两三个人转身。后舷上架着六根象小钢炮似的管子,是插放钓鱼杆的套筒,两边船舷内侧每边三根钓鱼杆整整齐齐地固定在架子上,旁边一排排地挂着鱼饵,五颜六色,有的是做成小鱼形状的金属亮片,也有的不过是闪光的锡纸,剪成细条束在一起。
船缓缓地驶出港口,广阔的密歇根湖呈现在眼前。Charles吆喝一声坐好,猛一加速,小艇立刻轰鸣起来,犁开碧玉般的水面,激起雪花般的浪花,箭一般直向湖心驰去。Charles大声问我感觉怎么样,我笔直地站着,一手抓住船舷,任湖风直涌入怀,向远方的湖面远眺,得意洋洋,大叫:好极了!确实是好极了。我却没有想到Charles这么问是有深意的。
小艇在湖面上飞驰了近半个小时,将陆地远远地抛在后面,在水平线上缩成一条明亮的绿线,远远近近有几只船,或大或小,都是渔船。看来是到了地点,船速放慢了,直至最后几乎停下来了。
几乎是船一慢下来的同时,我开始头晕目眩,心里一阵又一阵地翻涌───我意识到,我晕船了!这晕船来得如此之快,就象我本来就害了好几天的晕船似的。到了湖心才知道五大湖真的大,湖里的波浪也实在高,此刻我们的船完全是随波逐流,艇小,一会儿被波涛顶在浪尖,一会儿又沉入浪谷。我告诉自己说,要分神,过会儿开始钓鱼了就好了。打起精神,想跟Charles和Ben聊天,可是开了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船舷外水流湍急,我心里也翻江倒海,翻得连到嘴里的话都忘记了,看他们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索性坐下闭嘴强忍。看看表,才出发一个小时,还有四五个小时呢。在岸上时太阳热辣辣的,在这里风象是从冰窖里吹来的,刺骨的冷。偶尔船转向,风暂时没了,太阳直照在身上却又发烫。胸前温暖,背心冰凉,如此的冷热交加。我紧紧地抱着双臂,哆嗦成一团。人一晕船,耳朵似乎也塞住了,只听见船舷外的波浪声、Charles和Ben的交谈声远一阵近一阵地随着风声在耳边回响。
我终於顶不住了,我向Charles坦白,我晕船。Charles哦了一声,转身去找什么东西,我心里一喜,他有治晕船的药?Charles一抬手递给我一个小桶,动作熟练得很,看来是见惯不怪了。我想完了,本来就不行了,你还这么来个心理暗示!我作了最后一把努力,我站起来,指点江山:“这密歇根湖真大呀!”话音未落,心里猛一下顶上来,我一屁股坐下,抱着桶子就是一阵大吐,一时间涕泪交迸,似乎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这万事开了头,就没个完,此后的几个小时里,每隔一阵我就得捧着小桶吐一会。刚开始时Charles和Ben正在说话,顿了顿,继续他们的话题,没事人似的───这是水手的哲学,首先你得自己挣扎。
这时我们已经在湖上呆了近两个小时了,鱼却一直不上钩,Charles站在驾驶座上,不停地唠叨:“Come on, fish! What the heck is it?!( 来呀,鱼儿!你们搞什么鬼去了?)”我在那么凄惨的情形下,不禁也感到一丝滑稽。船上的对话机一直开着,在湖上的渔民互相通报着渔讯,不时从话筒里听见对方钓到鱼的欢呼,Charles和Ben调整着船的方向,不时报出水温和水深,我无力帮忙,浑身无力,软软地靠在座位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我自找的!后悔吗?实话说,已经顾不上了,脑海里尽是如何熬过下一分钟,再远的,没法想。
正在这时,鱼杆猛烈地摇晃起来,Charles和Ben一齐扬长声音高叫:“Fish On!( 鱼上钩喽!) ” 我一跃而起,将鱼杆抢到手里,入手沉重。我按Charles教的,将杆把顶在腰带上,先使劲往上提杆,然后趁鱼被拉近,赶紧转动转盘,然后再提杆,如此反复,不久就看见鱼被拉上水面,在空中跃起的肥硕身姿。鱼还在水里,Charles和Ben估算出这鱼大约有十五磅。鱼在水里的力量极大,我又由于晕船力气大减,出了一身汗才把鱼拉到船边,Charles拿起网兜一舀,哈哈,我钓到的第一条大马哈鱼到手了!不仅我高兴,Charles和Ben也喜笑颜开。我包租他们的船,他们只需要给我带路就行了,可是渔民的天性,看见了收获无法不兴奋。我请他们给我和鱼拍照,这时紧张劲儿过去,晕船的感觉又涌上来,刚刚用过猛力,手脚都软了,偏偏这Charles不太会摆弄我的相机,我举着十几磅重的鱼摆出姿势,累得要命!好不容易等闪光灯闪过,我把鱼往船舱里一扔,捧着桶子大吐!
(我钓起的第一条大马哈鱼,其后一秒钟,俺丢下鱼大吐,惨哪!)
到这时,我们开张了,鱼接二连三地上钩。鱼一上钩,我立即跳到船边起线。我是左撇子,转盘不顺手,晕船乏力,而以后钓上的几条鱼都比第一条大,我感觉鱼重一磅,在水里的力量至少大十磅,那条最大的十八九磅的鱼,我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即使如此,还是有一条鱼跑掉了,实在没力气拉了。而在鱼上钩的空隙,我则缩在一边发抖,眼睛却巴巴地望着湖面,观察着鱼杆的动静,时不时的得抱着桶吐一阵,吐到后来,无可再吐,只能干张着嘴,呼吸都窒住了,最后居然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来!鱼一上钩,Charles和Ben就拉长声音吆喝“Fish On” ,我对这个喝声真是又怕又巴望:希望多多收获,是每个钓鱼人的愿望,可是每次Fish On,我等於脱一层皮!如此这般,希望和焦虑交织,喜悦和痛苦并存,人们说的“痛并快乐着” ,从未如此深切地体会过。
终於到了六点钟,我们一共钓到四条大马哈鱼,到了回去的时候了。Charles和Ben开始谈起我的晕船,原来他们也有过晕船的记录,这对我来说倒是个安慰。Ben笑道:“别看你现在惨,一到岸上,不到一刻钟,你就会完全恢复。” 实际上,我们的小艇一开动,我立即开始好转,等到我们能够看见鲟湾的港口时,我已经生龙活虎,十分钟前的惨状,象梦一样遥远不现实。
(我钓到的四条大马哈鱼,六七十磅,可惜,没法带回家,全部送给Ben了)
当晚,我燃起篝火,坐在火边,不住地吞咽着唾液,晕船时吐得太厉害,喉咙划破了,这就是那吐出的血的来源了。宿营地树高林密,大风象千军万马一样在林稍奔腾,隆隆雷声在远处的湖上震响。五大湖出游,在出海钓鱼之前,我一直兴致勃勃,每天扎帐篷收帐篷,赶路,游览,都是撒着欢儿,象是一个小孩偷偷溜出父母的管束。而此后,我突然感到一种沉重,快乐一点也没漏过,但是却多了些稳重,也许是因为知道了,痛并快乐着,在快乐本身中也是如此蕴藏交织的。
第二天,我离开了鲟湾,来到威斯康辛和明尼苏达交界的密西西比河中心的一个小岛上宿营,营地旁边便是美国的母亲河密西西比河。我在这里又钓了一次鱼,是我五大湖之行的最后一次垂钓。晚上,特地将帐篷扎在水边,希望倾听密西西比河的波涛声,可是,长河流无声,只听见远方的一种呼啸声,这时附近城市的声音,也许波涛声也混杂在其中,只是无法分辨,也许,这正是密西西比河的声音。
(密西西比河垂钓)
谁说钓鱼不是钓一种心情呢?:)
写得好真切形象特别是边晕船边钓大鱼那段
手捧小铅桶边呕吐边工作...在公海上当年我们也是这么一路晕过来的
一千五百吨的油轮在长江里航行挺稳,到大海就只成了颠簸的小拖鞋了..
顶
那又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挑戰, 你會覺得比在湖裏釣的有力量多了...:)
附照片一張,為去年在太平洋裏釣到的HALIBUT.
馋死了, 看了你的鱼汤。
晕船能晕到这个程度, 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你说的那种又晒又凉的感觉到是体验过的, 真是不好受。
痛并快乐着 -- 呵呵, 可不是这个理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