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說:“爱恨主覌因素不該放入評价,而评价該看标准.”這基本是對的,但實行時,我們在態度上,還需不斷自覺反省,常自問標準是否只單單唯一?還是存在多元標準?而諸多標準又是否等值?有無先後與緩急?這樣才容易澈底走出主觀愛恨的干擾.

舉一個評價爭論最火的例子,評價毛澤東－－這只為檢討我們一般評價的方法,非想以一千幾百字作任何評價,故毛本人的問題,不欲爭論,請予諒解.－－評價時的標準,如果單純從黨的利益看,毛絕對是功大于過,因為雖然那麼多的老同志受了無妄之災,畢竟共產黨領導的地位保住,沒有動搖,江山穩坐.

標準若是改由國家的利益看,那年頭政治掛帥,不惜犧牲經濟民生,致令社會發展水平,相對其他華人社會及周邊若干的漢文化圈,遠遠落後了.即使改革開放奮起直追,民均收入,仍然久久嚴重滯後.

標準如由人民的利益看,光反右和文革兩個运動,打擊面太廣,用力度過大.首先是社會精英萬馬齊喑,再就是百姓普遍受累.而兩件加起來,一是跟過去文化斷流,二是對未來信仰危機,連開國之初,根本信任人民政府的豐厚精神資本,也都流失殆盡,蕩然無存,現在上自黨員,下至百姓,通通自顧錢途,诚心相信的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人只求當下之私利滿足.

標準如由人品才幹看,政治上,毛個人確像英明神武,花招出人意表,可觀可賞.但如果以政治視如眾人之事,不光是個人的事,數十年耗用了多少人才、光陰、生命,竟為使他一個人精彩?看他叱吒風雲,呼風喚雨,每次政治运動都是過猶不及,到最後檢討,錯誤又全由別人來擔,總讓一人繼續偉大光明正確.人評價毛,或又會由道德看他,甚至拿聖王的品德要求他.人孰無過,一言一行的失誤,豈真會把他拉下神壇?問題反而是在民族的潛意識中,無論愛戴還是反對,常不自覺要把領袖視同聖王.我們嚮往的,其實是聖人的政治,都集中投射到人格身上,不管人格是單數的,還是眾數的,是一個領導人的,或者是集體領導的.歷史上毛的個人作用,所以如此突出,若說到底,亦不過是我們社會結構性規律的某種體現.

急急評價,過度簡化去獲得結論,非可取的評價.評價應該是對各種標準發掘和反思的過程,當中辯論也許是難免的,但非辯不可的爭論,很多本也能免則免的.當務之事應先看準人家說甚麼,做甚麼,沒有說甚麼,沒有做甚麼,然後探入諸可能的標準,互勘比覈,與經與權.一時雖無人人同意的評價,至少也可在標準明朗下,消融若干表面的歧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