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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是科學家的禁果嗎?

(2006-09-05 10:57:49) 下一个

很多出國讀書的同學常奇怪會問同一個問題:怎麼西方自然科學家有宗教信仰?問題本身對老外來講也很奇怪,怎麼科學家不能有宗教信仰?

成長在一個開放社會,思想自由,寬容宗教的環境,一個人信仰甚麼或不信仰甚麼,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沒有值得大驚小怪的。連中學也畢不了業的,可以上教堂也會不上教堂;同時做「博士後」的從未踏足教堂或生活除回家以外只實驗室、教堂兩邊跑的,都一樣有人。開放的社會,容許任何一位公民在民主和法制的共識與規範下,做自己要做的事,每一個人不論智愚貧富貴賤,都可以按自心的所需,關懷追求所要的現世幸福及終極歸宿;人人都可以有買車或不買車的揀選,同樣也有接受宗教或不接受宗教的自由。

但問這樣問題的朋友或許會說,我並不是奇怪信仰自由的問題,而是像有科學知識的人,怎可能去接受沒有真憑實據的宗教?但為甚麼西方社會不怎麼奇怪的我們會奇怪?為甚麼以為科學有真憑實據宗教便不是?回曰:科學檢證嚴格,宗教只是心理作用;有嚴格思考和行事程序訓練的人,怎可能從事那種只講心的宗教呢?可是為甚麼這樣問問題的朋友,不去懷疑科學家何以肯去談戀愛,從事那種一旦太執著嚴格思考和行事程序,多數會完蛋的事呢?我們是不是因習慣在一個相當封閉的觀點下看問題,以所謂嚴格的科學必定無誤而不科學的一定是有誤呢?

科學即真,不科學即假,科學有價值,不科學無價值,甚至以為科學即美善,不科學即罪惡,「不科學」是用來罵人的話,這樣子的科學又怎算科學?現在只有少數國家的教科書才會以為科學代表真理甚至等于真理,不準備給予科學充分反省,只希望教育下一代形成科學不被懷疑的思維定勢,這本身真夠科學嗎?當代的科學觀是證偽,科學求真而不是真,是去偽求真的方法程序,不斷去假近真而不是真之本身或真之化身,從科學嚴格作為一種方法學的態度而言,它作為真之肯定也不是。一分證據,說一分話,科學只負責為手上已有認為可靠的數據資料作描述解釋回答說明,但沒有以為最終證明任何東西。在這些之外科學家再說我覺得、我認為、我相信等等都是個人意見,和前面做的科學描述不是一回事。作為科學的方法把自己限制在嚴格的程序裡也許是很純正的方法,根據有限條件提取的數據資料加以描述應該較少出錯但並非絕對不誤,接下來作為科學工作者的個人意見則更加有犯錯的可能。因此我們看見有物理學泰斗出來歌頌畝產萬斤糧的事,這裡頭科學的專業水平絕無可疑,個人道德操守也不好疑,但後來我們都知道科學家居然也會跟天大笑話結緣。

正因為科學是嚴格的方法,在自己設計的範圍和控制的條件下說話少錯但離開預置的範圍和條件未必不錯,所以才會有科學無誤的信仰和科學在歷史中自以無誤卻更易造成災難的落差。上一世紀及又上一世紀,乘著科學發展突飛猛進的勢頭,西方曾經一度由科學界到全社會瀰漫過迎接美麗新世界的亢奮情緒。工具理性單向咦飨碌闹?R與技術,使人類更有能力避免自然災害,改善生存條件,取得行動自由,但卻無法制止兩次大戰用科研成果造成人類曠古未有的自我相殘。大戰結束,小戰冷戰不止,以戰止戰的軍備競賽,最後無論是來真的一次勝利或一次錯誤,俱可引發全人類的滅種危機。失控的人性會揪髮咬人拳腿交加,繼扔石放火擲槍彈弓之後,如今又加上失控的科技,生死一線近在旦夕。就算有幸生在和平的環境,知識技術轉作專業全面佔有生活,無須反省批判的理性霸權假託標準化技術變身科層化權力,雖建立合理可用的統治秩序,所謂正常體制一面依法辦事一面以理限事,回頭再以權制理,竟橫行大不仁與新野蠻,永置自然與人類于被研判的客體從屬地位。大自然給集團這裡砍木那裡截水,生態破壞,人與自然的依存關係撕裂。人對人,調查督導,由政治經濟,再到教育醫療,人與人,監察也被監察,尋伺瘋狂也變瘋狂。不文明的那邊,戰爭威脅不減反增,而在文明這邊,又要忍受與自然隔離之痛苦,日與滋生的懷疑、焦慮種種新風土病搏鬥。越多科學,不等同越多幸福。

在容許懷疑科學的地方,人較有機會省思真相,從科學主義南柯一夢那唯科學的迷思中出走,不僅有望重新為科學找到平衡定點,結果還能促成科學更全面的長足發展,因此近世舉足輕重的科學家,幾都出現在肯對科學反思的地區而不是迷信科學的國度。這是上一世紀下半葉開始的科學新處境,科學不再自以為是,膽敢宣稱證明真理,當代的科學哲學乃以證偽重置科學地位,不再一科獨是獨大,更願從事科際及跨科的合作。現在除少數國家和其中大多數的人仍以等同宗教的熱罩匮}科學萬能百年老調的讚美詩注目等候科學彌賽亞的降臨並力拒傳統宗教,開明的科學觀,不會目中無人,說我看不見宗教。

科學必與宗教對立,其實是信奉科學主義過時的假想,當代科學哲學不是這樣。其實過去許多科學學科的奠基人本身,也不與宗教對立。天文學的哥白尼,驚世之作《天體咝姓摗沸蛭氖籽垣I給教宗,是教宗不領情,宗教先要與科學對立。經典力學的牛頓晚年大寫宗教手稿,電磁學的法拉第活躍于教堂,遺傳學的孟德爾根本是修士,非歐幾何的黎曼還費勁用數學證明創世紀。當代科學的領頭人物,量子力學的普朗克和相對論的愛因斯坦,都曾不諱言其上帝信仰,雖有熱心過度的基督徒誤聽成大科學家信仰的正是他們的上帝,但無論怎樣,著名科學家不以宗教已被根本證偽,成為真理花園的禁果。

即使當代數理邏輯學者羅素著書表白「我為甚麼不是基督徒」,研究天文物理的霍金當面糾正教宗不夠準確的科學評述,他們寫的說的,都是個人對于知識真理的看法,不同意某些宗教的看法,不等同反對宗教。羅素一生皆在以基督教為國教的英國過得好好的,與有宗教信仰的大學教授共事;霍金依然是教廷科學院院士,繼續參與科學院的學術活動。宗教對科學或者科學對宗教由不同領域出發的對話交流當中,互相批評是有的,但不等于是互相否定,只是奇怪不少國人看到這種現象都理解成科學與宗教的敵對,網上憤青攻擊謾罵宗教,更經常拉這些紳士學者來做自己的同路人!你幾時曾見過這些當代首屈一指的知識分子是與宗教對著蠻幹,打假鬥毒,非使對方臥地不起的呢?

當然公開自己的宗教信仰或經常參加宗教活動的科學家畢竟仍佔少數,但我們不當因此貶損宗教,以為沒有價值。如果調查出來科學家多不常打高爾夫球,我們是否該說高球是很幼稚的邉硬粦?岢?吭诂F代高度分工的社會,專業每有傾向性,思考、生活各有自己的模式,掃掃球桿踱步草坪之餘更多是跟同伴聊股壇商情,對科學家來說當不及直接能算出消耗多少卡路里強化了哪塊肌肉哪個器官的邉觼淼糜形???茖W家習慣工具理性思維對實踐理性的宗教陌生失覺不足為奇,尤其科學工作者相對說生活樸素而所服務機構人事關係較單純,引起生之困惑死之震撼的情境或少,要他深入宗教的機遇亦邈。

現代科學是從使用望遠鏡和顯微鏡起家的,都是對遠或近那一點的放大觀察。我們的博士實非很博,多只是對一物一事有過獨門放大觀察的人。科學家之間現也隔行如隔山,因少了解,各有成見。物理學目前為止是較全面用數學解釋和指導的學科,以其法看化學再看生物,便有越走越不嚴格的感覺;但生物學家見理論物理對有機體的概念難有共鳴,又或以物理略失之呆板。同屬物理的範疇,應用物理的氣象學關心的氣象課題如「多雲」,從基礎物理看便難承認已給出相符的嚴格概念。數學對許多學理與判斷雖都無能為力,但凡能予量化用數學模型、計算機檢驗研究數據的,總覺比沒有好,不過像生化解釋蛋白質或病理學灾ⅲ瑪祵W工具多派不上用場,業者卻不會以自己不科學。我們因可理解科學家若對與自己關注對象和思考方式皆極不同的宗教感覺陌生,便不足為奇了。1998年向美國科學院成員所作調查,發現不信神和不信永生者,生物學家中分別佔65.2%和69.0%,物理學家中分別佔79.0%和76.3% 。宗教須面對許多人類經驗中難以規範的現象,對不規則的容受性,生物學一般常較物理學為大,故其宗教相信度較高,約多15%。然看信神和信永生的比例,生物學家對永生的抗拒竟反比物理學家強,他們有很深生物的生命概念,由之推敲永生便覺非常不如理。可見我們先入為主的東西,會影響接受一陌生事物的難易。說到底要接受或不接受,關鍵還不只關對象品質,更當問我們的觀念態度了。

(本文係原創,轉載或徵引,請說明出處。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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