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艳 – 第二节

By hey3g/ 游子 August 2007 ， all rights reserved.

3

那年夏天，香考上了北大。虽然母亲希望她留在身边，别去遥远的北京上大学，但香的爸爸却非常地高兴。收到录取通知书当晚，他在最好的酒楼定了一间包间，一家三口喝酒庆贺。香从小没有看到她爸那么兴奋过，从来不苟言笑的人，那晚居然说笑不停，还要唱歌，最后一直到喝醉为止。司机来搀扶他上车的时候，说这是头一回看到领导醉了。

去那所最古老最有名的大学读经济管理，香觉得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她没有过多的兴奋。记得有一回她去爸爸在那栋大厦最高层那间宽大的办公室时，她爸问她将来想做什么，她回答说将来也要象爸爸那样有这样豪华的办公室， 而且，楼里的企业也要是她自己的。爸爸听了哈哈大笑，一点欣慰赞许，也有一点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

爸爸给在北京的熟人好友打了电话，拿给她一本存折，一台最新的笔记本电脑，一张机票，如同以往一样，爸爸总是给她这些特别优厚的礼物。妈妈舍不得她走，她却执意不要妈妈和她一起去。“我将来还会做很多大事呢，上大学才是第一步，你们就别操心了！”她对来送的爸妈说完，留下两人喜悦和担心的目光，开始了新的生活。

大学对香来说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这里同学再也没有中学时那么亲热，虽然周遭还不时有羡慕的目光，但她却不再总是焦点和宠儿。全国各地考来的能人太多了，她的上铺是省高考状元，对铺是竞赛金牌得主，一下子她感到了自己在这个集体中，只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头一年的期末考试，她的总分低于全班平均分。那次，她哭了。她对着未名湖发誓，如果不重回第一名，她就不回家。

香的母亲在电话里听到香的誓言，第二天就乘飞机赶到了。她看到的还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一切都没有变。香陪妈妈吃了烤鸭，玩了长城，然后说自己假期要留在学校，无论如何。妈妈知道，香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是没法劝的。当第一名好，但这么要强，将来怎么办？

香泡了大半年的图书馆，她从来没有如此用功过。第二年，她拿了第一。也许她只是想证明自己，第一名，她做到了。大三开始，她不再对名次感兴趣，因为她被吸收进了学生会，还加入了文艺团体，做主持人。按照别的女同学的说法，那都是因为她的长相。

香渐渐地小有名气，同学常听到外系的学生打听那个“貌若天人”的主持人是谁。虽然学习和课外的事情多了，香每周养成的泡图书馆的习惯还是没有变。那几十排书架的深处，常常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那个地方，她可以走进那些纪录在书中的精彩的世界里。每一次打开一本陌生的封面，她总好奇和期待着在那些字里行间她能发现什么。这个角落，是她的秘密。她好笑那些倾倒于她外表的人，对她有一个更为精彩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

在那里，她认识了骏飞。当头一眼看到骏飞时，香以为他是图书管理员。他穿着蓝色的衣服，是那种老式的工作服，带着大眼镜，高高的个子，身板瘦瘦的，胡子没有刮。“这本书你一定要读！”当香在书架前找书时，听见了他浑厚的男中音，转过头，看到了他宽宽的脸，眼睛微笑着。那种微笑似乎具有传染性，香也笑了。香忙问另一本她要找的书，“跟我来”，男中音具有不可抗拒的领导力，香跟着他在另外一排书架上找到了那本书。香谢了他，转身要走，他却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香奇怪图书管理员也有名片，然而，那却是一张手写的名片，在“经济学博士研究生”下面是“骏飞”两个字，然后是一幅简单的钢笔画，一只有力却放松的手拿着一根点燃的烟。香觉得那烟仿佛要飘出名片一般。

“骏飞，是笔名吗？”她笑了，她没有想到，这个名字会让她魂萦梦牵。

4

艳没有参加高考，只有初中文化的父亲并不知道大学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只觉得那是跟城里面的有钱人有关系的事情，和他们的这个穷乡僻壤靠卖土豆红薯维生的农民沾不上边。但是，艳读了高中，就不应该回来务农。她爸暗地里希望县城里有人能看上艳，那她就不用回来了。县城多好啊，可以住楼房了。

县城中学几年来头一次考取重点大学的机会，因为艳的退出就这样消失了。艳参加了毕业考试，以第一名的成绩拿了高中毕业证书。班主任多年没有带过这样的好学生，知道她来自于赤贫的山沟，家里只有一个种田的老爸，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早日挣钱养家一条路。艳离开时，班主任问她有什么打算，艳说想去打工，但从来都没有出过门，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工，只听说打工能挣很多钱。

艳离开家的前一晚，她爸一夜没有睡，坐在家门口抽旱烟，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艳的行李。第二天一早，她爸送她一直到十里外的公路，看她搭上了去县城的车。车很快消失在山路上，留下他一个人在路边，还有她喊的那句话“我一到那里就写信回家！”她爸无声地哭了，他无法想象，那个大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这是他能送到的最远的地方了。

艳在县城找到班主任的侄子大刘，大刘在南方的那座大城市打工已经有五年。她和大刘一起，坐长途汽车到省城，再转火车。一路上，她几乎没有睡觉，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论是窗外的还是车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和震撼。她想马上就写信给爸爸，告诉他世界真是太大太奇妙了。

终于到了，艳觉得火车一定快开到地球的另一头。从火车站出来，站在站前广场上的时候，艳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没有看到过这么高的楼，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人，没见过这么多的汽车。那些住在高楼上的人难道不害怕吗？她想想都腿软。这些走来走去的人在忙什么？他们个个看上去都很有钱很神气，穿得可好了！那些小汽车可真漂亮啊，亮锃锃的可以照出人影子来，里面坐的都是首长吧。“快跟着我，别走丢了！到这里，你就得说普通话了！家乡话太土让人笑话！”大刘在一边叫着。

大刘是郊区一家电器厂的保安，他在厂里给艳介绍了一个工作。艳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把不同的元器件分拣到不同的盒子里。领班花两天时间培训她们，警告她们这个环节如何关键，如有闪失造成后面产品报废，她们要按市场价赔偿 。艳一天十小时，坐在工作台前，眼前是花花绿绿的元件。试工一个月，周围的工友甚至领班都不得不说，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任劳任怨这么兴奋高兴的打工妹。艳身材小小的，看上去象个未成年人，但是在她们组的计件成绩表上，艳很快就排名第一。

打工妹住在厂区后面的简易宿舍楼，艳头一个月写信给爸爸，说她现在住的楼比县城中学还好，楼下可以洗热水澡，说她每周都有肉菜吃，一个月包吃包住，还可以挣四百元，艳说她高兴极了。艳月末和工友一起上街，到银行存钱，她说存够了钱，要接爸爸来这里玩。

一年后，艳被调到产品组装线，又过了一年，她被调到初级检测组，和别的工人一起，对产品是否正常运行做初步检测。这一年，艳第二次涨工钱，每月能挣七百元了。而和她同期进厂的大多数打工妹，还在元件分拣组干同样的活。

那天干完活正要下班，领班过来对艳说，到经理室去一趟。艳从来没有去过经理室，也没有见过经理，最多上面领导来视察生产线的时候，艳从眼角偷看过那些经理的模样。

进了经理室，里面坐着两个人，艳觉得一个人比较眼熟，应该就是厂里的头，李经理，另外一个却是个年轻人，不过西装革履表情威严，好像派头很大。艳低头站在门口，就听旁边的领班说，“唐总，李总，这就是那个打工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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