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沭水河的文章"别了,沭水河". 我的脑子里也浮现出一个波光鳞鳞的河湾. 河弯曲地绕过一个山脚. 因为河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头. 所以我从小到大没有想过这条河是从那里流过来的. 沿着河到处是泉眼. 所以河水清冷而甘洌. 山脚下的这一段河水流过一段浅滩. 阳光下似乎每一滴水都在闪闪发光. 因河水有些湍急. 河水冲击着河床上的小鹅卵石子. 发出哗哗的水声. 流水声和两岸的松涛阵阵呼应. 再好的音乐也是望尘莫及.
通常会有一两个妇人在河里洗衣服. 我们一群小孩子在河里扑腾. 时时因为把水搅浑而被呵斥. 水里有很多小鱼小虾. 偶尔也有让人恐惧的蚂蟥. 我们会找到一个小河叉, 把鱼都赶进河叉. 然后把水撇干. 把小鱼一条一条的抓起来. 或者拿一个网逆水而上. 一人拿网, 一人驱赶河里的虾米. 在河里走上一晌午, 网里的虾就够炒上一大盘子.
河两岸风吹草低. 河边的草丛里有很多蚂蚱. 用脚趟一趟, 蚂蚱就四处乱飞. 我们通常都是有选择的抓. 最喜欢抓的是扁担勾, 刀郎(螳螂), 三叫驴和蝈蝈. 一边抓我们一边唱:"扁担勾, 挑水, 蚂蚱煮饭, 三叫驴, 摊鸡蛋, 请蝈蝈, 来吃饭......
河的南岸是南山. 南山其实是一个个山头连在一起的山脉. 山头有一个大石头. 石头的形状很像一个桃. 我们叫他桃石山. 桃石山顶大人不让我们去. 其实太远了. 我小的时候不可能爬上去. 桃石山的那一边有个村子叫枣峪. 是奶奶娘家住的地方. 听说奶奶回娘家就是翻过桃石山的山梁走到枣峪.
南山的山坡上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松树的下面有一片一片的蘑菇. 有针蘑, 红蘑, 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蘑菇. 红蘑是东北的一种山珍. 东北有名的小鸡炖蘑菇用红蘑炖是最好吃的. 山坡上还有大片大片的黄花. 晒干了就是黄花菜. 也叫金针菜. 还有一种叫不出名的红色浆果. 很像LingoBerry的味道. 家乡人叫它欧里. 还有满山遍野的榛子. 有一次我只顾采黄花菜, 不留神爬上了悬崖. 低头一看, 发现下不去了. 吓出一身汗. 看看离崖顶不算远. 就揪着草爬上崖顶. 如果揪的草不结实, 可能就从崖上摔下去了.
我小时候每年的暑假要从城里到农村的二姑家住几个星期.
每天我和表哥带着狗漫山遍野的跑. 饿了就在山上吃点野果. 坐在山坡上可以看到山下的这条弯弯的河. 我们叫他南河. 河的不远处是爸爸小时候长大的村庄, 叫唐家房. 现在只有二姑家还住在那里. 二姑已经有六十多岁了.
爸爸告述我他小的时候从唐家房走到鞍山市第七中学读书. 要翻几个山梁. 十几里的山路, 来回要走四个多钟头. 因为鞋相对来说是贵重物品, 爸爸和他的同村伙伴把鞋抗在肩上. 光着脚走山路. 只有到了七中校门口才穿上鞋. 十几岁的小孩走几天就累了. 爸爸跟爷爷说不去上学了. 爷爷为这事掉了眼泪. 爸爸后来就不再提不上学的事. 就这样读完了中学. 我有时想象在零下20几度的冬天. 几个同村的十几岁的小孩在风雪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几个钟头到七中去读书......
不知道甚麽时候鞍山和唐家房之间有了一条公路. 我小时候都是爸爸骑自行车载我去二姑家. 这条公路上山下山. 可谓翻山越岭. 上山的时候要推着车走. 下山时候要握紧车扎以免速度太快. 有一次爸爸带着我和妈妈和一大蔸子的农产品. 下坡的时候速度太快了. 连人带车翻在路上. 茄子,辣椒,黄瓜,玉米和人一起滚了一地. 现在有时还能体会到翻过最后一座山, 骑着自行车往山下的村子飞速下坡的快乐. 公路在村子的边上经过一条河. 村里的人叫它北河. 因为这条河是在村子的北面. 每次路过这条河, 爸爸妈妈和我就下自行车. 在河边的石头上洗洗脸, 往河里扔几个石头子, 好像妈妈还唱歌. 隐隐约约地记得妈妈穿裙子的模样. 那时候爸爸妈妈可能才不到三十岁吧.
每次一到村口我就急着跑下公路. 转过公社的卫生院, 就到了去二姑家的小道. 一路是熟悉的牲口的粪味儿和烧灶的炊烟味儿. 以至于我现在闻到牛粪味儿还感到很亲切. 和太太讲起来她觉得我有神经病.
从北河再往北走几里路, 有一片缓缓的山坡. 爷爷和奶奶的墓地就在那片山坡上.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才不到8岁. 爷爷有一条腿不灵便. 但还是经常到城市里我们的家来看我们. 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教我下象棋. 我还只有四岁的时候已经可以用双炮把爷爷"将死"了. 当然, 爷爷是故意输的. 爷爷每次到城里都要带我去铁西洗澡. 每次泡在大池子里热气腾腾 . 记得爷爷和几个老头会大声吆喝几声. 澡堂子里嗡嗡直响. 现在想来是因为他们泡的高兴了.
奶奶是裹着小脚的东北老太太. 奶奶不识几个字. 但用剪子可以剪很多花样. 奶奶一辈子也没有搞清楚爸爸是做甚麽工作的. 爸爸后来做了秘书长了. 奶奶还会问:"你们厂子现在怎那麽忙?" 我去北京读书让奶奶很骄傲. 从北京放暑假我给奶奶买了一个饭勺. 奶奶没舍得用. 把它挂到墙上. 逢人就说:"这是我大孙子给我买的." 1994年我从美国回鞍山看奶奶. 奶奶不知道美国在那里. 只是知道这回大孙子走了很远很远. 大家一起包饺子. 奶奶吃了有二十个. 一边吃一边说:"我才吃了两三个." 我知道这是因为她小的时候穷. 吃饭的时候要说吃的少. 这样才显得有礼貌. 我给奶奶几百块人民币. 奶奶高兴地说:" 我可以买包子吃."
在奶奶的眼里, 吃包子是她人生的最奢侈的享受.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奶奶. 奶奶84岁的时候在梦中故去.
2001年回鞍山只待了四天. 来去匆匆. 没有能和表哥单独说上几句. 只是记得我走的时候表哥一动不动地看着小时候形影不离的伙伴远去.
这次回鞍山没有机会去唐家房. 但是那两条清澈的南河北河几年前就已经变成洗矿水的排水沟. 混浊的矿水流在故乡的青山绿水之间. 象是眉清目秀的少女脸上被砍了两道疤痕. 那条清亮的河湾只有在梦中和照片上才见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