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了我的身世以后,我对父母亲充满了感激和感恩,同时我也思念着乡下的母亲。乡下的母亲也思念着我,每年春节前夕,她都要委托到我们家过年的爷爷带来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套新衣和一双新鞋。我知道母亲对我的爱全部熔铸在这一针一线之中。
但是有一个使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那就是尽管父亲已经把我的身世和盘托出,母亲却仍然没有让我们母子相认的意思。她一如既往地对我严格要求,我虽然嘴上不说什麽,但在心里头感到不快甚至愤懑。不过有一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一年春节上海青年话剧团来我们岛上慰问演出《青年一代》,母亲看完以后回家大哭了一场(剧中人物林育生的身世和我一样)。
初中毕业以后,我一心想早点参加工作,于是考入了技校,选择了电工专业。 技校在县城,离我们家有 40 华里地,集体住宿。
那时中国正处在“三年饥荒”时期,饥饿严重地困扰着我们。五八年的大跃进并没有使人们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也没有实现“十五年超过英国”的宏愿。相反陷于严重的经济困难,进入了大到柴米油盐,小到针头线脑都要凭票凭证供应的漫长岁月。
我们只上了一个学期,技校就被迫下马停办。我陷入了迷惘,我才 15 岁,这人生的道路该怎么走?父亲要我复习功课,重新报考高中。可是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怎能让我安心复习。“民以学为本”不错,可是“民以食为天”哪!
那时最令人心疼的是只有一岁的小妹妹。我们家四个男孩,只有这个小妹妹,全家都喜欢她。母亲按照每人的定量,准备了大大小小的碗,每人只有一碗菜粥。小妹妹的碗当然最小,她每天就是三小碗菜粥。严重的营养不良,脸黄饥瘦,两根小辫儿像两条小蚯蚓。
俗话说饥不择食,那时只要是能下肚的东西就什么都吃,我和一帮同学经常溜到蔬菜公社的菜地里,偷吃萝卜、茭白、胡萝卜。也许是吃伤了,以致到现在看到胡萝卜就反胃。豆渣本来是喂猪的饲料,这时也成了好东西,弄点儿葱花炒一炒,成了上等美味。
那时糊弄肚子是第一位的。我几乎每天拿着篮子到农村里寻找可吃的野菜,到水稻地里或水沟里,摸上一捧田螺,抓几只螃蟹。凭着一身好水性,到大运河里摸黄蚬,乘着海潮来时逮鱼。晚上提着煤油灯到水稻地里抓黄鳝。千方百计为没有荤腥的饭桌上增加一点内容,为患有严重肺结核、日益消瘦的父亲以及脸黄饥瘦的弟弟妹妹们增加一点营养。我养了几只小鸡和小鹅,因为听大人说,童子鸡和鹅补人。小鸡一天天长大了,当我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童子鸡汤端到父亲面前的时候,父亲摸着我的头动情地说:孩子,你真的长大了
到秋收季节,我拿上一个小布袋,到收割过的玉米地里、水稻地里“捡漏”。即使只捡到一小碗玉米,都有一种可以救人一命的感觉。即使这样,还是饿啊。每次喝完粥,把碗舔得干干净净的,都不用洗碗。看着几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一向坚强的父母亲终于让我回老家求援。
要我回老家,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因为我可以见到时时思念的大姑——我的亲生母亲。第二天赶着潮水我登上了渡船,回到家乡已是掌灯时分,我轻轻地叩动了大姑的屋门。“谁呀?”循声出来的正是三年未见的大姑,一看到是我立即奔了过来,我快步迎上前去叫了一声“大姑!”。“南南,我的宝贝!”大姑一下子把我搂在怀里,捧着我的脸亲了又亲,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到我的脸上。
一天没有吃饭,我的肚子咕咕直叫,大姑马上生火给我焖了一小锅米饭,蒸了一碗鸡蛋羹。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是我三年饥荒中吃得最香甜的一顿饭。大姑坐在一旁,看着我吃得锅底朝天。
这天晚上,我和大姑一直聊到很晚很晚。在跳动着火苗的油灯下,我端详着日日思念着我、牵挂着我的大姑,我真想叫她一声妈妈!但是我想起了几年前母亲和大姑的那次不愉快的对话,我忍住了。我的心里涌起阵阵难言的苦痛:母亲啊,你为什麽不同意我们母子相认?!
此时的爷爷奶奶、叔叔一家、大姑和表姐都在挨饿,但是他们很快匀出了 30 斤五谷杂粮。我不敢久留,只呆了两天就要回家。大姑冒着蒙蒙细雨把我送到码头,目送我登上小渡轮。汽笛一声长鸣,渡轮驰离了码头,我站在船头的甲板上,透过烟雨朦胧望着向我挥手的大姑,再次流下了热泪。
再见大姑,又是在三年以后。
这些天忙着完成竹叶布置的作业..
阁老你又留悬念了吗(为什么不让认亲)?
看SWEETIE都着急了!
让我猜一下:
是不是因为养父母各方面的条件比较好的缘故?
对不起!!!请恕我的直言,无礼.只以我心度他人之心,不该.我想当时也许你也有难言之隐吧.
养父已告知详情,不就等于代表了养母嘛,为何还见到生母不认啊?因我是为人之母,难以想像这对生母是多么的残忍哪......
到大运河里摸黄蚬,乘着海潮来时逮鱼。晚上提着煤油灯到水稻地里抓黄鳝。----看来你的水性不是一般的好啊。
还有,菊花姐姐和罢了兄怎么争先恐后在这里暴露自己的年龄?俺有个问题,菊花姐姐和罢了兄到底谁大啊?要是罢了兄大可就不应该了,你每天这么大批量的码字真的是牺牲菊花姐姐一个幸福我们大家啊。(当然,阁老也有责任,我们吃了这顿想下顿,日子难熬!)
阁老的故事引人入胜,辛苦了!
真是每家都有一部历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的爷爷也在文革被斗至死,也不知道我的奶奶怎么挺过来的。民族多灾多难,人民深受其害,往事不堪回首。
阁老的文字功夫好,写得催人泪下。
这个谜团早就在心里了~~~没好意思问,也期望阁老会补上,果然没失望:))
三年‘自然灾害’时我还小,没记忆。只知道在寄养的爷爷奶奶家,一点没受委屈。
Haha, I'm lucky today to be the 4th rea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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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自然灾害时期(1959年-1961年)”,我还在襁褓之中,听长辈们讲,那时候肚子天天饿得咕咕叫。我想,即使过了30多年后的今天,一提起“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三年经济困难时期”,亲历过的中国人都会想起那个饥饿的年代,那些到处饿死人的日子。
根据中国科学院的一份国情报告,在 “三年困难时期,因粮食大幅度减产,按保守的估计,因营养不足而死亡约1500万人,成为本世纪中国最悲惨的事件之一”。其实这哪里是“自然灾害”,实为“人灾人祸”而已!这是一段被尘封的灾难历史,这是一幕不应该忘记的历史悲剧。
说到你的亲生母亲“大姑”,也使我想到了我的父母。我和弟弟在父母的眼中也是一个跳跃式成长的过程。出国前,我和父母共同生活最长的、没有间断的日子是五个星期。记得当年老爸关牛棚那阵子,那段时间,大约有六年不能见面。当我再次见到胡子拉扎,老了一圈的父亲时,我都不敢相认了。我一生中只看到我爷爷流过三次泪,两次是在他父母过世的时候,另一次就是那次六年后的相逢,看着比自己还显老的儿子,想着儿子所经受过的苦难,做父亲的怎么能不老泪纵横!
唉,想必在座的许多人家里都有些令人唏嘘的往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