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的风格

小时候就喜欢做一个写者,大了就总是说:老了再写就有时间了。有时间了就该把记忆中的那些捡起来,给自己,也给那些和我一样喜欢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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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云雾的手 中篇小说 (图)

(2006-03-28 10:40:11) 下一个



穿过云雾的手【小 说】 李嘉真一、 刚刚还是彩旗飞扬锣鼓喧天,就在列车开动的一霎那,站台上忽然静了许多,我向凝动的人群挥了挥手,算是做出最后的告别,蓦然,我看见了阳光下那缕飘动的白发,“为什么她还是来了?!”我这样从心底叹息着。临行前妈妈说她不去送我了,我也同意,无论去多久这也是离别,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谁流泪。自从爸爸走后,妈妈几乎是很少哭过,都说女人是水做成的,也许妈妈的眼泪早已枯干了,也许再也没有什么会比看到自己的丈夫冤死,而又无能为力去救他更让人伤心的了。我的走对她又是一个打击,但那时,每一家只能留一个孩子在城里,姐姐已经留城了,我是个男人,就要像个男人。妈妈理解我,我也理解妈妈。 那天,孙主任到我家来送光荣榜时,妈才知道我报名去兵团了,送走孙主任后,妈问我: “为什么去那么远?” “我不想插队到青年点去混。” “做事要小心,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啊!” 妈妈知道我平时就很少说话,这时的话就更少了,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就给我准备东西去了。那几天,学校里天天都有活动,无非是让我们这些将要去兵团的人,给那些还没有报名的鼓鼓劲,做报告什么的。我们这些家伙就像木偶一样在台上被知青办的人耍来耍去,有俩个家伙特愿意出风头,什么“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好儿女志在四方”、“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献出青春一滴血,捍卫边疆我长城”之类的大话空话、豪言壮语。发言最多的就是那个女的,原来是三中的红代会主席,不过也真能讲,讲一个小时都不用看稿。我没有做过任何一次发言,我欺骗了自己是自愿的,但我不愿意再去骗别人。列车开动了,车上车下隐隐地传来了一阵阵哭声,一声长鸣的汽笛过后,哭声尾随着列车很久很久。。。。。。刚刚还是嘻笑的家伙们,此时一下子变得宁静了许多。到底是来接我们的指导员有经验,他清了清嗓子对大家说: “同学们,同志们!”那些沉浸在悲哀中的脑袋都慢慢地抬了起来。 “昨天,你们是文化大革命的先锋,今天,你们又将要去建设和保卫我们的边疆,你们能担当起这革命的重任吗?” “能!” “回答的声音不响亮,让我们再来一次好吗?” “好!” “我们能!!!”“我们能!!!”车厢里顿时又沸腾了起来。 “真是年轻的心,火红的生命啊!让我们大家一起来唱一首歌好不好?” “好!” “谁先来起一个头?” “我,唱什么歌呢?” 只见那个女孩精神抖擞地站在过道上,她的头发此时已经剪成了齐耳的短发,一双弯弯的眼睛落在整齐的刘海下,微笑的看着指导员。 “就唱那首《兵团战歌》吧!” “好!我起一个头,大家跟我一起唱好吗?会唱的大声一点。‘沿着田野,沿着群山,唱!” “沿着田野,沿着群山,筑起那钢铁的长城,我们的队伍阔步向前,去保卫边疆建设兵团,啊!英雄的生产兵团,啊!光荣的生产兵团,当年开荒过南泥湾,革命红旗代代传,一手持枪去战斗,一手拿镐来生产,毛泽东思想武装我们,永远战斗在反修的最前线,战斗在反修的最前线!” 歌声伴随着列车的轰鸣驶向了北大荒的原野,驶向了那一代年轻人青春的梦想。没有人知道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去北大荒,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未来会怎么样?!有的只是热情、热情、还是热情,然而,热情过后呢。。。。。。 : 二、 我们这一百多新人没有在佳木斯停(当时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司令部),就直接到了二师,师里给我们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会,师长是一个黑胖子,他给我们做了一个动员报告,第二天我们就被分配到各个团,接我们来的指导员是临时从司令部调来的,和我们吃了一顿告别饭后大家就各奔东西了。早晨一起来,五辆解放车就开到了师部招待所,我们吃过早饭后就纷纷拿着自己的行李跳上了来接人的汽车,按名单我分到了一团、二营、一连,那个女孩儿被留在了团部,她一脸神气的样子来和我们握手,这一别大家都有一些依依不舍,毕竟都是同一个城市来的,还有几个女的哭了,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用。到一连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汽车上颠波了一整天大家都有一些昏昏欲睡的感觉。我们这些新来的都被打乱了分到各个排,指导员和连长说“:大家刚刚来,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有活动呢!”这一夜我美美地睡了一大觉。 醒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洗簌好了。指导员领我们在驻地的平房前挖了几个坑说是要种“扎根树”;一会儿,拖拉机拉来了十几棵杨树苗,我们又是抬水,又是培土的,一袋烟的功夫十几棵一人多高的小杨树就种完了。我被分去打沙子,这一天可真叫累,打沙子就是在那些干枯的河床上,把裸露的沙子一铁锹一铁锹地扬到河床上,然后再把它们装到拉沙子的汽车上,我自以为自己是运动员出身,在家里什么活都干过,轮起铁锹就一顿干,可渐渐的我的手被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后那叫疼啊!和我一起干活的是一个老知青叫大刘,他们都说他的弟弟是个杀人犯,被枪毙了。他原来在我们市的道外区住,出来前是一个造反团的打手,现在是我们的一个班长,那小子阴阳怪气的对我说: “小子,疼吧?刚干,干惯就好了!” 大伙一听都笑了,我没怎么理他,接着他的话问他: “我们什么时候休息啊?” “休息,你以为这是你家啊?革命工作党的事业,你不干,我不干,谁干啊?” “那你怎么老在那儿抽烟呢?” “咋的,跟领导你也攀啊?告诉你,你还不是那个龙胎,是龙胎,你早上北京了!” “我他妈的没说不干啊?” “说不干那也得行啊?” 我一听这个气呵,但刚来我真不愿意惹他,看他那个熊样真想揍他。我把铁锹往沙子堆上一插,就从沟里跳了上来。 “太累了,我要歇一会儿。” 把衣服一脱就蒙在了脸上。刚刚合上眼睛,就感到我的屁股被什么人重重地踢了一脚,我倏地跳了起来,只见大刘站在我的身边,一双小眼睛狠狠地瞪着我,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我这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抄起了那把插在沙子堆里的铁锹,照那小子的脑袋就拍了下来,也许是那小子根本就没想到我会拿铁锹拍他,他只是本能的躲了一下,但铁锹还是把他的脑袋打破了,一股鲜血顺着他的军帽淌了下来。 “×你妈,你还敢打我?” 说着,这小子也从地上抄起一把锹奔我就来了,我还没等他冲过来就接二连三的打了过去,几下子这小子就趴下了。大家一看真的打了起来,就冲过来把我们俩个拉开了,几个老知青赶快把大刘扶着去了连卫生院。我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会儿排长过来了说: “把他给我捆了!刚来就敢打人,我看你是反了,知道你是来干啥的吗?” “干革命的。” “干革命的?就你这样也叫干革命啊?你配吗你?” “干革命有什么配不配的?” “呀哈,你还跟我顶起来了,你们这些臭知识青年,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是来打仗的!我告诉你们,别说你们这几个乳臭没干的娃娃,就是当年那些反动派也让我们教育好了!” 我刚要再和他说什么,过来几个老知青,其中一个叫老炳的说: “算了兄弟,你也把人给打了,排长说你几句也是应该的,你就跟我们走吧,省得大家麻烦。” “走就走,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我就和他们坐车回到了连部。 三、 关了我五天禁闭,写了十份检讨,大会小会批了我十几次总算是放出来了。大刘的脑袋还缠着绷带,见了我就眼睛横横着,一幅斗鸡的架势,还放出话来说早晚要收拾我。“我×,谁也不是吓大的”!不知为什么,和大刘打了这仗后,在我们连我还真的有了点名气。也有几个小子老和我套磁,我平时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和机械连的夏伟有一点来往;他和我是一个学校的,比我早来了两年,人特会来事儿,现在机械连开收割机,机械连是大家争破了脑袋要去的地方,就像现在的外企一样,活好,又有技术,又不累。每天吃完饭我就和夏伟在一起瞎聊,累了一天了我也特想轻松一下,有一天,夏伟问我我爸到底是为什么要跳楼?这话我一直不愿意说,在我的肚子里憋着,可我也不能憋一辈子啊!我就告诉了他我们家知道的真像。 “那时,文化革命刚刚开始,还没有来得及斗到像我爸这样有‘历史问题的’中学老师;有一天,我爸回来偷偷和我妈说,他们学校教政治的王老师现在是造反派的头头,带着一帮教工造反派和红卫兵联合起来斗校长。今天,他找我爸说:要我爸站在他们的造反派一边,坚决支持他们,可我爸是一个有‘历史问题’(旧中国时,我爸在法国人办的教会学校教书)的人,哪敢参加什么造反派啊!可我爸也不敢得罪他,因为,有一年我爸爸值夜班,关门前他挨着个房间检查,当我爸来到二楼时,看到政治组的灯还亮着,就敲了几下门,见里面没有人答应,他就推开门进去了,这一进去可不要紧,他看到了他不该看见的,只见王老师正在和他的一个女学生干那事儿,我爸什么也没敢说就退了出来,以后,对谁我爸都没有说,但尽管是这样,我爸还是对这件事有一些担心。不久,我爸真的被隔离审查了,我和我妈去送饭也不让我们见面,我妈总有一种不祥的预兆,果然,有一天学校来通知我们家,说我爸爸跳楼畏罪自杀了。我们要求看我爸的尸体,但红卫兵说没有那个必要,在我们的坚持下还是看了,我们看到我爸爸的身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他的后背上还有两个窟窿,好像是用椅子上的铁棍串的。红卫兵要我们家签字,我们说什么也没有签。”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我看着眼前那颗将要落去的硕大的红日,心里再一次变得沉闷了许多。夏伟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人,总要有一些不愉快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了,还是要往前看啊!” “是啊,我就是因为往前看才来兵团的,但我的前途到底是什么呢?” 太阳已完全隐进了地平线,北方的大平原退去了它一天的辉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已经有了一丝凉意的风轻轻地抚弄着渐已成熟的麦子,发出了沙沙的响声。我们就这样带着几分疑惑和疲惫,带着对明天的期盼和不解回到了宿舍躺在床上说什么也睡不着,不知是给夏伟讲了我爸爸的事,还是因为我自己。。。。。。拿出纸和笔,我给妈妈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写完这封信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钻到了被窝里偷偷的把半导体收音机打开,然后播到了短波,收听起了敌台。那时,我们最大的娱乐就是晚上各人趴在被窝里开始收听短波,要听新闻就听英国的BBC和苏联的“红旗广播电台”,要听音乐就听台湾的“共度好时光”和香港的“你我他”;尽管多数的时候,都是播来播去的处于找的状态中,但寻找也是一种乐趣。其实,唱歌也是大家的乐趣之一,最喜欢唱的歌就是《外国歌曲200首》中的那些关于爱情的歌曲,什么“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鸽子”、“小白船”、“他乡”、“山楂树”;还有一首在兵团流行最广的“南京之歌”,听说这首歌是一个南京下乡知青写的,很快就在兵团流行了,但那时我们都是偷偷地唱,一份手抄的歌谱传来传去的,不管是哪儿来的知青,一唱这首歌都很难受,女知青多半都哭了。我的嗓子天生就很好,又会弹吉他,经常给大家唱歌;现在还记得那首南京之歌的歌词:“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我可爱的南京故城,我的家乡。啊!长虹般的大桥屹立在江边,横跨长江,威武钟山虎踞龙盘,我可爱的家乡;告别了妈妈,再见吧家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卷入历史的史册,一去不可复反,啊!生活的道路是多么的曲折,多么的满长,生活的脚步深深地陷在远方的异乡;当我离别了你,亲爱的姑娘,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去掉了心中的忧愁,心中的悲伤。啊!心爱的人啊离别了你去向远方,爱情的花朵像白云一样静静地离去;小乡的夜晚是多么的凄凉,在河岸上,默默的思念着家乡,思念着爹娘,啊,娘想起儿来,儿想娘,心酸的泪水像小河一样悄悄地流走;跟着太阳出,伴着月儿归,沉重的修炼着地球是我们神圣的天职,我们的命运,啊!用我们的双手绣红了太阳,刺遍宇宙,憧憬的明天,相信吧,一定会实现。”现在唱起来并不怎么觉得好听,但在那远离家乡,又不知道前途是什么样的年代,唱起这首歌,就像在唱我们每个人自己的命运一样,让人心酸,让人迷惘,让人流泪。 四、 日子就是白开水一样的过着,那天收工以后,指导员找我谈话,我以为又是要我检讨什么呢?!来到这里以后,总是离不开这样那样的检讨,不是弹吉他唱黄色歌曲,就是在学习毛主席著作时看外国小说(黄色书籍);我都习惯这一套了。 “李想,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吗?” “不知道,不会是又有人告我的状吧?” “你怎么就不想点好事呢?” “我有什么好事?” “说正经的吧,师里要搞文艺汇演,要求各团都要出一个节目,我和连长商量了,咱们连的节目要你和二排的晓春搞,你没有意见吧?” “我平时唱着玩还可以,搞演出可没有经验啊!” “经验都是在实践中积累的,再说了还有晓春帮助你呢,就这么定了,你和晓春先拿个想法,我们再找机会商量。我还有事要去团部呢。” 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喊着: “那什么时候搞啊?” “说干就干,就是现在。” “我不出工了?” “先找晓春拿注意吧。” 这个好呵!我想,排节目不用下地干活了。我一溜烟地跑到二排找到了晓春,其实,指导员早就告诉她了,她正在那儿像么像样地拉节目提纲呢!“女声小合唱”、“男生小合唱”地拉了好几个了。我看了看说: “你不觉得这样太繁琐了吗?” “那你有什么好注意?” “搞个大合唱算了。” “大合唱?听指导员说好几个连都搞大合唱,我们也不能全是大合唱啊?!” “他们的大合唱就是单一的大合唱,我们给他来点新鲜的不就完了吗!” “什么新鲜的?” “你觉得我们搞一个《长征组歌》怎么样?” “这个太难了吧?光表演就好几场,男声独唱、女声独唱、朗读,还有乐队、服装。。。。。。我看不行。” “我们可以只搞一场啊!男声朗读我来,女声你来,乐队就咱连那几个人练一下就行,我们就搞《四渡赤水》那场。” 晓春还有一点犹豫,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等指导员回来后再商量一下了。我们两个又分头去找资料。我一边还要和那几个乐队的人谈,看他们到底能不能伴奏。等指导员回来的时候我们基本上搞得差不多了,指导员听了我们的想法后,也觉得可以试一试,要是成了的话准能一炮打响。准备了一段时间后,我和晓春把大家合唱的分谱搞了出来,利用晚上收工吃完饭以后的时间,大家聚到一起练习一下。从三个排里挑了十个男生,十个女生作为伴唱;开始大家还都抢着参加,但后来一看是收工后再练习,就有几个家伙不愿意干了,但这是政治任务,想干也得干,不想干也得干。指导员亲自监工,半个月后,还真就有那么一点目样了。连长和指导员来检查了一次,觉得还可以,就是乐队有一点显得单薄。团里要先来一个调演,说是挑几个好一点的节目再到师里参加汇演。 团部大礼堂里各营都把自己的节目带来了,我们二营一连排在第八个(总共就十一个),前面的节目有几个大合唱、山东快书和独唱什么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响,坐在前排的几位团首长,我看都有一点没有精神了。到了我们连的节目报上后,大幕徐徐拉开,我和晓春站在那里一身红军打扮。“横断山,路难行。。。。。。”我们一开口就语惊四座,当我开始唱马国光唱的那首:“战士双脚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时,台底下顿时一片掌声,我偷眼看了看指导员和连长,他两个嘴都乐得闭不上了。演出结束后,团长和政委上来和我们演员握手,高兴地直说:“好!好!演的好!”我们本来应该演完后马上就回连里,但团部决定要我、晓春和指导员先留下商量一下节目。最后,团里决定把我们这个节目推荐到师里,参加师部的文艺会演,但有一些地方还要改动一下。这样,我就和晓春先留了下来。 团宣传科派了两个干事和我们一起搞,其中一个就是我们那个红代会主席,原来她叫林凤竹,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她改成林向红。别看她积极的有一点左,但人还是很单纯的,性格也很开朗,我们在一起编节目相处得不错。每天吃完饭后,我、晓春和向红都会出去走一走,谈了一天节目了,这时候,我们谈的就都是一些琐事。她们俩个女孩子在一起总是没完没了地说,我就静静地听。晓春也是那种单纯得很的女孩子,她爸爸是我们市的文联主席,以前还写过一部反映兵团战士的小说叫什么《好儿女志在四方》。文革开始时也给打倒了,后来又给他三结合了。晓春平时静得很,文采也很好,我们连里有好几个家伙都看上她了,这些天我们在一起似乎也近了很多。我喜欢弹吉他,但那时弹吉他就是小资产阶级,没办法,我就改吹口琴了。其实,口琴有一种非常独特的韵味,一口气下来你会产生一种淋漓酣畅的感觉;我把一首日本的吉他曲《他乡》改成口琴曲,吹出来更是让你觉得凄婉清凉,娓娓道来。那天,是我们在团部的最后一天,吃过饭后,我一个人来到那片旷野,面对渐渐落去的夕阳,掏出口琴吹了起来。一曲过后,背后响起了啪啪的掌声,我回头望去,原来是晓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吹的真好听,这是什么曲子啊?” “是一首日本的吉他曲,我给它改编的。” “大家都说你会弹吉他,可我还没听过呢!” “你喜欢听吗?” “嗯!”她的那双大眼睛闪出了肯定的表情。 “好,等我以后一定弹给你听。” “听说你的吉他让指导员给没收了?” “就算是在他那先保存着吧!” “李想,今年春节你回家吗?” “我想回去,但不知道指导员能不能给我假呵!” “要是他给你假了,我们一起走吧?!”从她那张扬起的脸上,我似乎读懂了什么。 “好啊,我们给家里带一点这里的白面吧?!” “你真是个女孩子,呵呵。。。。。。” “这里的白面可真好,蒸出的馒头像雪球似的哈哈哈。。。。。” “那给你雪球吃吧哈哈哈。。。。。。” 五、 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我们的节目获得全师文艺汇演一等奖。我们这个高兴啊,尤其是连长和指导员还表扬了我和晓春;那些日子,我们俩个像泡在蜜里一样,心情一下子变得清朗了许多。不久,我们又回到各自的排里开始了秋收前的准备,但我们俩个人一有机会总是要往一起凑合,有些明眼人早都看出来了,那时的知青是不能谈恋爱的,就是有意思也就两个人自己知道就行了。由于前一段日子忙于排节目,就和夏伟接触的少了许多,那天吃过饭后,夏伟来找我出去走走,其实,事先我已经和晓春偷偷约好了给她吹口琴的,但我又不好拒绝夏伟,真是好为难啊!但我一想还是告诉夏伟算了,都是哥们嘛!也让他为我高兴高兴,就着样我就把我和晓春的关系告诉了夏伟。 “好事嘛,但还是先不要让指导员和连长知道,连里有纪律,就是他们对你好也不好开这个头啊!” “还是你想得周到,谢谢了,给我保密啊?!” “看你小子说的,咱们谁跟谁呀,还客气?我看你们平时也要少接触好,别人看出来了反映到指导员和连长那儿,我看也不好。” “有你的呵,谢了!” 和夏伟分手后,我就和晓春说了这个意思。 “那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啊?”她天真地问我。 “我们不是约好了春节一起回去吗?” “要那么久?你过去不是这样啊?什么都不怕,现在是怎么了?”她这样逗逗囔囔的。 “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啊!” “其实,我们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啊?至于那么怕吗?” 我们这次分手后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有一天,我收到了向红的来信,说她现在已经入党了,还问了一些什么琐事,自从上次文艺汇演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我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突然夏伟来了,他一把抢走了向红的信,还一边调侃地喊: “让我看看情书是怎么写的哈哈哈哈。。。。。。。” “别闹了,什么情书啊?是一个朋友的来信。” “还说不是情书,谁不知道向红是我们团的才女啊?怎么,排了一次节目就好上了?唉,那晓春是不是你就不要了?” “你小子胡说什么啊?这就是一封普通的信,你可不要瞎说呵?!” 我们闹过也就拉倒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我看到晓春的时候,她好像总是有意的在躲着我,我找了她几次她也不见我,我正在那儿纳闷呢,那天,我们寝室的大军告诉我们说: “夏伟和晓春好像好上了。”大家都说: “胡扯,李想才和晓春好呢。”于是,大家都起哄让我说说。 “好什么啊?都干活去!” 哈哈哈哈。。。。。。大家嘻笑着跑了。但渐渐的我真的看出来夏伟好像对晓春很好,有时,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我一去晓春就走了,理都不理我。但夏伟好像还和以前一样的对我。那天,正好是周日,大家都去团部买东西了,我闲的无聊就拿了几件衣服去水房洗,刚好看见晓春也在那里洗衣服,我就凑了过去。 “你没去团部啊?” 她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你也洗衣服。”她还是一样的不理我,这下我可有一点火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吗?” “你当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了,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呢?”她这样没头没脑的一顿抢白,真把我给搞晕了。 “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说清楚好嘛?” “有什么可说清楚不说清楚的,你就是和谁好也用不着和我说清楚啊!我最不喜欢那种撒谎的人,男人,就是要敢作敢当。” “我和谁好还撒谎了?我有什么不敢作敢当的呢?” “问你自己啊!” “我不知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还来问我?” “是你刚刚说的啊?” “好,那我问问你:你和林向红好,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还撒谎说怕我们好被别人看见告诉指导员。” “我没有和林向红好啊?” “还撒谎,有人都看见她给你写的情书了,还说没有。”说到这儿,她的牙咬得紧紧的,一颗硕大的泪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谁说的?她给我的只是一封普通的信,你不信,我可以拿给你看。” “你不用管谁跟我说的,我也不看你的信。不管你和谁好,我都真心的祝贺你们!只是你爸爸死的事儿不要再对别人说了,就是和你说的那样,那又有什么用呢?!”说到这儿,她跑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久久的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了,我恨不得一刀把那小子给宰了。 很久,很久我没有这样喝酒了。都说男人喝酒是借酒浇愁,这一刻,我知道很多男人喝酒,还是为了无奈和把肚子里的苦闷吐出来。我知道问他、揍他,那又有什么用呢?!像北岛说的那样:“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真的要看看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卑鄙者。 六、 秋收是最繁忙的季节,连长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调去,我们这些平时就是棒劳力的就更不用说了;大家几乎是吃住都在地里,特别是机械连的,就那么几台联合收割机,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机器割大田,人就要割那些地边子,就是地边子那也是一眼望不到边。各个排的女生也给分了几块地边子,大家每天都泡在地里,一干就是一整天,有时还要干到后半夜。我抽空找到了晓春想要帮她把她那块地也割了,但她说就不用我来操心了。“嗨,这是什么事儿呵?!”今年是一个丰收年,金黄的麦穗都把麦杆压弯了,但天气预报说下半月可能有雨,你知道,要是连着下雨那就彻底完了;再好的麦子烂到了地里也是白扯。大家夜以继日的已经干了十几天了,真是人马都疲劳的恨不得一沾床就着。那天晚上的月亮显得很高,人们都说秋高气爽嘛,好像没有几颗星星,不管怎么样谁都没有心思会去赏月。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整个夜空,就是轰隆隆的机器马达声都无法掩盖住。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呆了,半晌,谁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出事了,出事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往出事的地点跑去。因为我离那块地还有一段距离,等我跑到那儿时,大家正围在那台联合收割机周围。 “你还不赶快下来把灯拉过来!你他妈的还在那里发什么呆?”只见指导员这样大声的喊着。不知是谁拉来了一盏灯。 “大家轻一点。”我拔开了人群问: “怎么了?” “有人被搅到了收割机里了。” “怎么会这样呢?” 几个先来的人和指导员一起往外拉着。但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呻吟着。 “是晓春吗?” “不是她还是谁?!” “晓春,我来了!”说着我就冲了过去,只见她的长发散落在机器的滚子上,整个身体已经卡住了,月光下她的脸显得那么的苍白,她的眼睛就那样无力地睁着,血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裳。 “指导员,好像给什么绊住了?我们要把底下的那个挡板抬起来才行啊!” “还愣着干什么?去几个人抬!” 我二话没说就一骨碌钻到了挡板底下,那个铁挡板真的很重,我抬了几下都没有抬动。 “再下去几个人!” “指导员,人太多站不下,看看能不能问问机械师?” “夏伟,夏伟呢?”大家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夏伟。 “这台机器是夏伟开的,我刚刚还看见这小子坐在驾驶室发呆呢!” “指导员,没时间了,救人要紧!下来俩个人帮我抬一下挡板,我钻进去试试。” “要小心啊!不行就赶快出来,听见了吗?” “放心吧!” 说罢,我就再一次跳了下去,当他们俩个把挡板抬出刚好能钻进一个人的一条缝时 ,我的身子贴着那条缝挤了进去。我把那个挡板对到我的肩上,深吸了一口气,猛的抬了起来。 “好了吗?” “还能再往上抬一下吗?” “行呵!”我咬紧了后牙说,接着又往上挺了挺腰,我感到我的腰就像要折了一样。 “好了,出来了!放下吧!” 当我从低下钻出来时,大家已经七手八脚的把她抬到了一辆拉粮食的车上。 “指导员,她怎么样了?我和你一起去医院吧?” “没有地方了。” “那我就坐在上边行吗?” “这。。。。。。 好,就着样吧!” 二话没说,我一翻身就跳了上去,从我们这儿到团部医院,最快也要开一个多小时,司机把车开的像疯了一样,可我还是觉得慢,就站起来敲舵楼子(司机的驾驶楼),司机最烦有人敲这儿了,可我管不了这许多。 “王师傅,再快点啊!” “还快什么啊?我都开八十公里了,这破路,这破车能跑这速度已经是天了!” 这时我才感到车由于太快,路又不好,颠得厉害。我紧紧地抱着晓春的身体,刚刚还有一点热乎气,但我感到现在渐渐的凉了起来。从我们把她拉出来到现在,我还没有听到她一声哼哼呢!我的手感到有些粘呼呼的,我知道这是晓春的血,但我又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晓春,你疼吗?要是痛你就哭出来好吗?你没事儿,就要到医院了。”晓春的头沉沉地搭在我的怀里,我用手轻轻地把她散落的头发捋好,但这时的她仿佛什么知觉都没有一样。尽管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够听见,但我不停地对她说着说着。 “晓春,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好吗?我们春节一起回家,我已经在食堂买好了两袋面,还有两桶豆油,晓春,我真的没有和别人好,晓春,我不会再怕什么别人说什么了好吗?晓春。。。晓春。。。晓春。。。你好了,我就去指导员那里把吉他要回来,给你弹我最喜欢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好吗?!”这一切,她都没有回答,只是那样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像睡着了一样,睡得那么甜那么香。。。。。。在我们把她抬到团部医院急诊室还没有十分钟,大夫就出来喊: “一连指导员,人都不行了怎么才送来啊?” “大夫,她真的不行了吗?” “她的流血太多,人早就没气了。”我的头轰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指导员已经在这儿守了我一宿。 “你这小子可把我吓坏了。” “我怎么了?” “还怎么了呢!昨天晚上你也昏了过去,你在抬挡板的时候后背划了一个大口子,血都把你的衣服染红了,当时我们急着救晓春,就没有人注意到你,当你昏过去时,大夫才发现。” “晓春呢,指导员?”指导员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头扭到了窗子那边。 “这事儿是怎么出的?” “现在我也不太清楚,等回去再说罢!” 我在团部医院住了五天就出院了,出院的那天早晨向红来为我送行,这几天她每天都来看我,我也有一些不好意思。她告诉我说:“晓春的死其实是夏伟为了帮晓春用联合收割机,把属于她的那块地收了,但晓春太累了,也不知道夏伟什么时候来帮她,就躺在地上睡着了,夏伟开着收割机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晓春就躺在那里,悲剧就这样发生了。现在,夏伟已经被开除了机械连,等待师部请示上级再另行处理;你们指导员给记一大过,连长给撤了。”听到这一切,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的心里堵堵的,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好像一生也不过如此;也许,我这个人注定要经历那些平常人所经历不到的事情。 七、 一晃,下乡已经四年了,这四年里我经历了很多人生也许再也不会发生的事情。国家的形势也有了一些变化,邓小平上台了又要搞什么“教育大回潮”,兵团也改成了“国营农场”,大学也在招“工农兵学员”。但这一切仿佛跟我无关一样,起码现在跟我无关。向红已经调到师部宣传处了,我们经常通一通信,她在信中说她正在争取上大学,走工农兵学员这条路。其实,我觉得向红确实应该上大学,她除了学习好外,还根红苗正,现在又在师部宣传处;但她说有人说她没有到基层锻炼过,工农兵学员最好要从基层选拔。我劝她那就算了。她哪儿是一个服输的人啊?!要办的事儿,不办成她是不会罢休的。不过没多久,她还真办成了,听说去的是一所南方大学,不管怎样她是圆了自己说的话了,我在心里为她高兴,当然也佩服她的能力了。现在的知青,可不是以前的了,每个人都打破了脑袋想要回家,女知青为了能回家,有的等着专嫁给城里人,好慢慢的往家里调。春节回家探亲时,妈妈也这样悄悄地问过我: “有没有合适的人啊?” “没有,要是有你还能不知道啊?” “妈知道你还老想着晓春的事儿,她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想想你自己了,再说,我看向红这孩子也真不错,每次回来都到咱家看我,还老问你这个那个的。” “妈。。。。。。” 我最不愿意的就是有人和我提晓春的这件事,尽管过去很久了,但我的心里不知为什么老是忘也忘不掉她,就像当年忘不掉我爸的影子一样。每当秋收的那一天,我都要到她的墓地看看,跟她说上几句话,给她弹弹吉他。要是心里有什么不愉快的时候,我也去看她,这仿佛已经成为我的一个习惯了。今年回家,我又去了晓春家,还是照样给她家带一袋白面,一桶豆油。她的爸爸妈妈都已经老了,过去,她妈妈一看见我就哭,现在虽然不哭了,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天,晓春的妹妹送我到大门口时对我说: “哥,以后你就别来了,你看我们本来已经把姐忘了,你一来我们全家又都难过了几天。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又没有结婚。。。。。。再说你现在也不小了。。。。。。。” 从那一刻起,我忽然感到我是不该再去她家了,也许,她妹妹说得对。回到农场后,我再一次去看晓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对她说。还是什么也别说吧,就那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把她坟上的野草拔光了,又添了几锹新土,然后拿出那个口琴,又吹起了我们第一次好时吹的那首《他乡》,那琴声久久地回荡在空旷的田野上,我想起了她的笑声;想起了她第一次给我化妆用的小镜子,那镜子的后面是一棵紫色的“牵牛花”,她说她喜欢紫色,更喜欢紫色的牵牛花,想起了她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想起了她给我读过的普希金的那首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不要愤慨;不顺心的时候暂切容忍,相信吧,那快乐的日子就要到来,你的心,要永远憧憬着未来。尽管你生活在××的现在,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既逝的,而那逝去的将来,却要作为亲切的怀念”。忽然,一阵风吹了过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也许这一切真的都过去了,于是,我默默地站了起来,向着这一块压在我心头的墓地,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连我也不该再想起她了?过了不久,场里传达文件说:三连的一个知青为了帮一个女知青刨排水沟,那个女知青不同意,在和他抢冰镐时,一脱手冰镐把那个女知青的眼睛给扎瞎了。听到这个事后,我已经不知道难过了,只是觉得心里堵堵的。那些日子,农场里总是传来这样和那样的关于知青的消息,这些消息又老是让人听了不寒而栗。现在传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女知青被那些有权的干部祸害的消息了,不是这个女知青为了返城,和人事处的处长发生关系,就是那个女知青为了上大学和××发生了关系,这件事在农场里闹得沸沸扬扬,有的家长都告到中央了,中央也下了文件,一定要严肃处理,不久就大大小小地抓了好几个犯事的干部,最严重的要数那个师长了,听说王震都让毛主席给批了,最后这个师长因为玩弄了好几个女知青而被枪毙了。我们连来了一个监督改造的副政委,这家伙长得肥头大耳,听说他曾利用职权奸污了好几个女知青,可真正揭发的就一个,他自己交待了三个,那两个都已经上大学了,死活不承认,这一下反到救了他了,把他降为农工在我们这里监督改造。有一天老炳来对我说,那两个不承认的女知青里面就有一个是林向红。这个副政委好像知道我和向红很好,他老是在我面前低着头。其实,我有什么可怪的呢?怪向红,还是怪眼前这个天天搂着农村老婆的可怜的家伙?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城里姑娘早把他的魂勾走了,他哪还能坐怀不乱呢?!在一个没有可为自己选择的年代,人们为了赢得一个更大一点的生存空间,舍弃了那份属于他们自己的赖以为荣的贞操,这不是哪一个人的可悲,而是那个时代的可悲。我们不知道这样的时代还会延续多久,但我们总是把最美好的愿望放在明天。 (完) 第一稿于2006-3-14明州的一个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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