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36)
对决
李公尚
我离开错那时,天下起雪雹,同车送我的山南军分区梁副参谋长和边防三团的高参谋长劝我说,下雪容易迷路,到了前面,还是让阵地上的周连长带几个人,送你过山口。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军分区首长和边防部队领导并不了解我此行的目的。他们接到的任务,是送我越过我方的实际控制区。但是,他们从日趋紧张的边境形势中,已经猜测到我此行和正在临近的战事有关。
那是1987年初,我奉命穿越桑多洛河谷地区,进入达旺,获取一份印军的“猎隼行动”计划。我们在那边的情报人员,已经出色地接触到这份计划,需要作方便传送的处理。根据总部的安排,我们有几个互不关联的小组,分别完成这项任务。
1986年底,中国北京和其他内地首次发生“自由化”骚乱,接着,中国主要国家领导人辞职。由此,印度政府认为,“中国政府现已无暇顾及中国西藏”,一些印度议员叫嚣“印度对西藏有所作为的天赐良机”已经出现。有些议员甚至找出历史根据来支持他们的观点:“1912年,中国清朝政府倒台,新组建的民国政府无力顾及西藏,当时的英印政府成功地和西藏政府签订协议,促使西藏政府实行了实际上的独立。1950年,中国新旧政权交替,在中国新政权未及到达西藏之时,印度政府成功地控制了麦克马洪线以北的阿鲁纳恰尔地区及其他一些区域。1962年,中国发生大饥荒,印度政府借机成功地巩固了在阿鲁纳恰尔地区和其他区域的军事存在……”
很快,印度国会顺利通过法案,将他们侵占的中国藏南领土—— 所谓的“阿鲁纳恰尔中央直辖区”改为正式行政区划“阿鲁纳恰尔邦”,中国政府为此向印度提出强烈抗议。于是,印度在达旺一带进行大规模军事集结,将米-26重型战斗直升机,山地步兵战车和重型坦克等,装备到前线部队,同时下达代号为“猎隼行动”的命令,沿控制线从西向东,由南渐北,全面部署重兵。以巨大的进攻态势,压制我军边防哨所,寻机打响边境战争。到1987年3月,印军向塔格拉山下阵地增派大量军队,在桑多洛河谷缓冲区,建立了直接威逼我边防哨所的前沿哨所阵地。其中有7个尖兵哨所侵入到麦克马洪线的中方一侧,并继续突击向前移动。这引起我当地边防部队的强烈反应,随即将全线边防哨所前移到距印军哨所五米的地方,紧张地与其对峙并等待上级的命令。战争一触即发。西方媒体报道:看来北京已经忍到了极限,声明的语调已经同1962年时类似。一些西方外交官预言,第二次中印边境战争即将爆发。
当时主持制定“猎隼行动”计划的印度陆军参谋长桑搭吉上将宣称,印军已同1962年时完全不同,他们不仅熟悉地形,还装备有大量的运输机和作战直升机,可提供给养、支持地面攻击。如果中国军队像1962年那样发起反击,印军就可以利用重型装备围歼以轻装步兵作战的中国军队。桑搭吉打算,一旦战争爆发,印军可乘胜进入中国西藏纵深作战,将战线推进至雅鲁藏布江一线,然后固定在那里,形成新的实际控制线。为此,他布置了一个师的重兵,来“清除”桑多洛河谷地带的中国边防军队。
面对这种形势,为了迅速获取印军的“猎隼行动”计划,对面的同志们根据上级指示,为我派来一名向导,接应我穿越桑多洛河谷,翻过塔格拉山脉,进入印军前线指挥部所在地达旺地区。
向导同志叫拉吉,是位印藏混血的青年,眉清目秀,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带好必需的装备,换上当地门巴族的皮袍,跟着拉吉匆匆上路。
拉吉对这一带的气候和地形非常熟悉,经常往来中印双方的实际控制区。我们骑马走了几个小时,成功穿过桑多洛河谷地带后, 拉吉把我们的马交给山脚下的一户游牧边民,和我背着行李徒步翻山。
山地崎岖难行,越往上攀登,风雪越大。我向头顶上的山峰望去,根本看不到路。拉吉走在前面,用登山杖探索着,找出一条我们刚走过就被大雪掩埋掉的小径。当我们冒着肆虐的风雪,气喘吁吁地接近山顶时,拉吉费力地转身告诉我,暴风雪越来越大,天黑前已经无法下山。翻过山顶,不远有一座人迹罕至的山洞,今晚可以在那里过夜。他说山洞里有他事先放好的几捆干柴,可供取暖。过去他路过这里,每遇风雪天气,都在山洞里休息,等风雪过后再走。
翻过山顶,下山的能见度几乎为零。拉吉带我摸索着向山洞方向走去。接近山洞时,我突然闻到一股燃烧树枝的烟味,便让拉吉停下,提醒他附近可能有人。拉吉停下来,顺风嗅了嗅,然后仔细听了听,点头说山洞里可能有人,或许是躲避暴风雪的。他告诉我,进了山洞,遇有陌生人,由他进行交涉。
山洞较深,是一座天然溶洞。我们摸进洞,悄悄往里走了六七米,转弯后看到里面宽敞的地方,一堆人正围在一起烤火。拉吉和我借着火光察看洞内的情况,一个面向我们的人一抬头发现了我们,惊叫起来,随即其他人都紧张地站立起来。我们遭遇了印军。
拉吉用印地语和印军士兵周旋,我迅速查明印军的情况; 他们共有十一个人,使用的是M-16 自动步枪,其中一名上尉军官和一名少尉军官,用的是勃朗宁手枪。印军显然不相信拉吉的话,发现我们只有两个人,便七嘴八舌地哇啦哇啦喊叫起来。他们挥动着自动步枪,让我们举去双手。
印军上尉右手按着挂在腰间的手枪,左手握着夹在腋下的手杖,在我和拉吉面前趾高气扬地走了两个来回,歪着头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我们,然后用手势制止住喊叫的士兵,命令两名士兵上前对我们搜身。我猛然解开身上的皮袍,露出里边固定在身上的数枚高爆强力炸弹,左手紧握启动装置,右手抽出身上的MP5K微型冲锋枪。拉吉也适时抽出随身携带的微型冲锋枪,对准他们。
印军见状,惊恐地后退,紧急拉动枪栓,但没有开火。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意识到,如果我身上的炸弹爆炸,整个山洞会被炸塌,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我们和印军面对面紧张地对峙着,洞内鸦雀无声。我趁机观察每一名印军,看到他们表情茫然,面色惊恐,心里渐渐放松下来。我想,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或许双方有机会进行谈判。
果然,对峙了十多分钟后,印军上尉首先开口说话。他指责中国占领西藏国家,侵犯印度领土,说我和拉吉作为入侵者,必须向他缴械投降。如果我们投降,他会保证我们生命安全,并将受到优待。否则,他将下令击毙我们。说完,他命令所有士兵举枪瞄准我们。
我们不理睬印军的虚张声势,印军上尉便不断重复他的话,他身边的少尉也跟着重复。但是他们的底气却越来越弱。他们知道,如果他们开枪,我身上的炸弹就会爆炸,双方将同归于尽。又僵持了一会儿,印军上尉口气有所缓和,说,如果中国入侵者撤出印度领土,双方将会避免战争。他要求我和拉吉立即退出洞外,撤回到中国一方去,他将放我们一条生路。我和拉吉对他的表演依然怒目而视,最后,上尉的态度软了下来,他指着洞外,请我们自动离去。此时我和拉吉都明白,我们只要和他们一起待在洞内,我们就最安全。
洞外呼啸的寒风阵阵袭来,我见军衣单薄的印军士兵个个冻得发抖,推测他们随身的装备并不充足。于是我要求印军上尉带着他的人立即走出洞外,撤出中国领土。印军少尉听了,大声喊叫起来,争辩这个山洞是属于他们的。其他士兵也纷纷跟着叫嚷。我大喊一声,左手举起引爆器,示意要炸毁山洞,印军士兵见状,安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 印军上尉突然用他的手杖,在我们和印军之间的地面上,划了一条中线,表示谁也不要越过。然后宣布,等暴风雪停止后,再请我们自动退出洞外。
我们和印军双方都放松下来,彼此相距六七米,枪口不再相互指对。印军除有一个士兵持枪对我们保持警戒外,其他人抱着抢围着火坐了下来。我和拉吉也相机安顿下来。
天黑以后,印军开始吃他们带的食物。他们把冻硬的蒸土豆烤热,放进饭盒,撒上盐,用右手抓碎,然后捏起来送进嘴里。我和拉吉也从背包里拿出食品开始用餐。我们的食品是蛋卷罐头,橘子罐头和压缩饼干,这是当时西藏部队士兵最基本的标准伙食。当我用匕首撬开罐头时,印军士兵都好奇地探头朝我们这边看。
我用匕首叉起一根蛋卷火腿送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向他们晃着手中的罐头。他们不约而同地摇着头,热烈地看着我。我拿起一盒蛋卷罐头和桔子罐头,朝他们晃了晃,丢过印军上尉在地上划的中线。持枪警戒的印军士兵立即弯腰上前,一把抓了过去。他先闻了闻,然后和其他士兵鼓捣了半天,打开罐头。他们每人都分到了一点罐头,伸手接着,用手捧着,边吃边闻,并不停地摇头,相互对笑。
他们吃完罐头,一个年纪大的老兵给我丢过来一支没有过滤嘴的烟卷,我向他摆手表示我不吸烟。我从背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连同他的烟卷一同丢了回去。巧克力很快又被印军士兵们分而食之。
入夜,洞内的几捆干柴早已烧光。衣服单薄的印军士兵冻得挤在柴火灰烬周围瑟瑟发抖。他们不停地打喷嚏,咳嗽,唉声叹气。拉吉和我裹紧着各自的皮袍,把彼此的双脚抱在自己怀里,防止冻伤。
拉吉和我一直都没有阖眼,始终保持着警惕。后半夜冻得实在难以忍受,我们两人便解开皮袍,拥抱在一起,互相用体温取暖。这时我惊讶地发现,拉吉竟是位女性。她有些腼腆地向我解释,为了行动方便,她经常需要女扮男装,使用男性的名字。
天亮时,洞内的印军个个冻得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面色发青。他们的武器丢得横七竖八。我和拉吉站起身,印军上尉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悲悯的目光,哆嗦着嘴唇告诫我们,不要越过他划的中线。拉吉走出洞外看了看,回来对我说,外面的暴风雪已经停了,但天上依然乌云密布。根据她的经验,不久会有更大的暴风雪袭来。她认为应该趁此机会抓紧下山。
洞内缩卷在地的印军士兵,对我们即将离去无动于衷,他们面无表情地挤在一起,目光游离,下牙不停地嗑着上牙。我低声问拉吉应该怎样处置这些印军,拉吉说他们恐怕熬不过多久。这时,印军上尉用颤抖的声音,缓慢地向我们哀求;“我们,可能都病了,浑身发冷,关节疼痛。你们出去后,见到我们的人,请告诉他们,我们是旺敦山地旅的,奉命增派去哈东山口阵地,昨天迷了路,带的报话器没有信号,联系不上他们。请告知……我们的位置,让他们来救我们……他们会优待你们……”
我们下山后,当天就进入了达旺。很快,我顺利地完成了上级分配给我的任务。休息了两天,天气转晴后,当地的同志们派拉吉送我返回。返回途中,拉吉买了两捆干柴,顺便送到那个山洞去。我们悄悄地摸进洞内,发现里面躺着十一具早已冻僵的尸体。被冻死的印军士兵,保持着我们离开时的卧姿。
我回到错那不久,成都军区和兰州军区的部队,快速梯次部署到了西藏日喀则,山南,错那,亚东等地。拉萨空指配合青海二炮基地,迅速在藏南空区设立了禁飞区。一场收复失地的战役即将展开。
3 月16日,约四百名装备精良的印军越过印军实际控制线,突击到缓冲区内的哈东山口,企图越过山口,对中方实际控制区内的边防哨所进行包抄压制,进而“清除”。我军边防部队得到命令后立即做出反应,利用印军行动拖拉,进展迟缓的弱点,先行抢占哈东山口,阻挡印军前行,并对准备进入山口的印军予以驱逐。当我几名边防战士在山口上竖立国旗时,印军士兵突然首先开火,打伤我两名边防战士,我边防部队随即被迫予以还击。
战斗进行到一个多小时时,印军力渐不支,开始溃退。我边防部队乘胜追击,突入麦克马洪线的印军一侧控制区。惊慌失措的印军继续溃败,引起了塔格拉一线其他印军哨所阵地的连锁溃退。我边防部队进行深入追击前进,直到接到上级停止追击的命令,才原地停下来,并把我方实际控制线固定在了当地。这场3个多小时的战斗,印军对外宣布:有16名印度军人被中国入侵者打死,数十人受伤。
事后据路透社报道:中国军队当日以两个排的兵力,击溃印军一个连。迫使其丢下十几具尸体,置几十名伤员不顾,败撤几十公里,退回到印方实控的安全地带。这次冲突,中方除了冲突开始时受伤的两名中国军人外,没有其他中国军人伤亡的报道。
我边防部队的这次迅猛反击,让印度军方发热的头脑重新冷静下来。印度政府发现,中国军人并不像其陆军将领所说的那样不堪一击。一个半月后,印度外交部长缇瓦瑞在出访朝鲜时途经北京,向中国政府带去印度总理拉吉夫·甘地关于“印度无意恶化两国的关系”的口信,希望进行边界谈判。当时中国政府考虑到,新一届中央领导刚刚组成,前任主要中央领导在西藏实行的“自由化‘政策,导致了大多数汉族干部撤回内地,藏族干部对很多工作接不上手,藏族群众一度产生了思想混乱,打一场收复失地的战争时机尚不成熟。于是同意印度政府提出的谈判要求。
随后,中方向印度移交了6名印军尸体和一名投降的士兵。印度方面进一步提出,还有十一名印度军人在这次冲突期间集体失踪,希望中方帮助查找。
1989年,中国发生动乱,印度政府又蠢蠢欲动,借西方国家对中国政府实施制裁的机会,单方面中断边界谈判,同时宣布向其控制的中国藏南地区开始移民。
2012年5月29日
于美国佛吉尼亚
后记:谨以此文,献给参与这次事件的无名英雄们,并向他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公尚那时就当兵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