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大师的创作 舒伯特看着孩子边跑边不住地回头冲自己挥手,一直到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夜雾渐起的小街深处。 维也纳的冬天,从阿尔卑斯山上袭来的寒风锋利如刀。 那一个夜晚,舒伯特(1797-1828)从小学校里练完钢琴回家。舒伯特很穷,家里没有钢琴,每天只好到小学校练琴。走在寂静的路上,只听到风响,只看见路灯闪烁,夜色笼罩的街上显得有些凄清。路过一家旧货店的时候,舒伯特忽然看见一个小男孩。舒伯特认识这个小男孩,他跟自己学过音乐,和自己一样,是个穷孩子,甚至比自己还要一贫如洗。夜这么深了,小男孩没有回家,还站在寒冷的街头干什么?舒伯特一眼看见了小男孩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那是一本书和一件旧衣服。舒伯特立刻明白了,小男孩是要卖这两样东西,可是站到现在还没有卖出去。谁会买一件太破旧的衣服和一本没什么用的旧书呢?童年的舒伯特也有这样的经历和心境。他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舒伯特望着这个小男孩。小男孩正抬起头,那双充满忧郁和无奈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撞,他看见孩子的眼睛里噙满泪水。枯寂的街头、浓重的夜色和凄凉的寒风,把他们两人吞没了。 舒伯特弯腰将自己的衣兜掏了个遍,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可惜并没有多少古尔盾。舒伯特是个贫穷的音乐家,他作的曲子卖不了多少钱,只好靠教授音乐谋生。他自己甚至连一件外衣都没有,只好和同伴合穿一件,谁外出办事谁穿。有时候,连买纸的钱都没有,他不止一次地说:“如果我有钱买纸,我就可以天天作曲了!”他确实穷得出名。 舒伯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将那些古尔盾交给小男孩,对孩子说:“那本书卖给老师吧!”说罢,他拍拍孩子的肩膀。 孩子看看手中的钱,他知道那本书值不了那么多的古尔盾。他又望望舒伯特,一时说不出话来。 舒伯特安慰这孩子:“快回家吧,夜已经很深了。”孩子转身跑了,寒风撩起他的衣襟,像鸟儿扑扇着快乐的翅膀。他很快又回过头冲舒伯特喊道:“谢谢你,老师!”舒伯特看着孩子边跑边不住地回头冲自己挥手,一直到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夜雾渐起的小街深处。舒伯特也要回家了,他边走边随手翻看着那本旧书。忽然,他看到书中的一首诗,立刻被吸引住了,禁不住站在路灯下仔细读起来,居然情不自禁地朗诵出了声儿: 少年看见红玫瑰, 原野上的红玫瑰, 多么娇嫩多么美; 急急忙忙跑去看, 心中暗自赞美, 玫瑰,玫瑰, 原野上的红玫瑰。 少年说我要摘你回去, 原野上的红玫瑰。 玫瑰说我刺痛你, 使你永远不忘记, 我决不能答应你! 玫瑰,玫瑰,原野上的红玫瑰。 粗暴少年动手摘, 原野上的红玫瑰。 玫瑰刺痛他的手, 悲伤叹息没有用, 只得任他摧残去。 玫瑰,玫瑰, 原野上的红玫瑰。 这是歌德的诗《野玫瑰》。不知怎么搞的,蓦然之间,寒冷的风和漆黑的夜,都不存在了,连周围的世界都不存在了,舒伯特的眼前只有那盛开的野玫瑰。他似乎闻到了野玫瑰浓郁的芳香,看到了顽皮孩子的身影……一段清新而亲切的旋律,就这样从浓重的夜色中,从苍茫的夜空中,从寒冷的夜风中飘来,在舒伯特的心里泛起如花的涟漪。他的心中充满芬芳和一天的星光灿烂。舒伯特加快了步伐,向家中走去,走着走着,被这旋律激动裹挟着,禁不住跑了起来,飞似的跑回家,立刻拿起笔和五线谱,把这段美妙的旋律写了下来。 这就是一直传唱至今的歌曲《野玫瑰》。那一年,舒伯特才18岁。现在,这首歌曲的手稿已经价值连城。但当时舒伯特的手稿并不值钱。他的不朽名曲《流浪者》,当时只卖了两个古尔盾,他的《摇篮曲》只换来一份土豆;而前者在他死后40年出版商就赚了2700古尔盾,后者的手稿一百余年之后被拍卖了50万法郎。 如果当年舒伯特的音乐就卖得如此大的价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我常常这样想。舒伯特一生和贫穷与疾病为伍。小时候,他一个极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一个苹果,他16岁起就离开家自己谋生。正是因为穷,他所爱的一个漂亮的姑娘无法忍受,在艺术和金钱中,选择了金钱,嫁给了一个富商,颇似今天眼眶子比眉毛高的姑娘傍大款,给舒伯特同时也给他所敬仰的艺术沉重的打击……舒伯特曾不止一次地说过:“我的心是永远痛苦的,我永远、永远也不能恢复了。” 我有时会这样替舒伯特设想,如果突然之间舒伯特发了大财,再不用为两个人穿一件外衣或苹果的问题发愁了,大款舒伯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想这样的问题并不是舒伯特一个人会面临,每一个艺术家都有可能面临。人生处处充满着种种诱惑,艺术是一种诱惑,金钱也是一种诱惑,但当我想起这个问题,我为自己这一设想感到害怕。处于灯红酒绿美女鲜花包围之中的舒伯特,还会有那么多时间那么多激情那么多敏感善良的念头和灵感,捕捉到那么美丽的七彩音符,为我们创造出那么多无与伦比的音乐吗?我还会想,腰缠万贯的舒伯特在寒冷的冬夜街头路遇那个小男孩,还会如此富有同情心掏尽衣袋中所有的古尔盾给那个小男孩吗?不,那时的舒伯特根本不会自己一个人走在寒冷的街头,起码他会有人陪伴着(当然很可能是一位妙龄女郎),起码他会坐一辆豪华的马车,他根本不会有和那个小男孩在街头相遇的可能。那么,舒伯特还会给我们留下如此美妙的《野玫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