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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平行线组成的三角形——

(2011-03-30 13:16:29) 下一个

“还没问过,你在国内是干什麽的?”阿娜问。 

“靠雕塑混饭吃。”小唐说。 

“我从小对艺术就有兴趣。我也学过素描。”阿娜以欢快的口气说。 

“谈论艺术是件非常枯燥乏味的事。” 

“那你为什么选择艺术作职业?”阿娜不解。 

“因为无聊。”车在红灯前停下来。 

“你对什么感兴趣?”问完她笑了笑。 

“对美女。” 

阿娜感到不自在,脸颊不自觉地泛上红晕,她低下头。当他再次看到她的眼睛时,发现里面噙着泪水。 

“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她生气了,声音有些生硬。 

“没有。你真把自己当成美女? 挺自信的。我这人三句话不离女人。我和朋友一谈起话来往往从女人身体敏感神经的分布谈到外星人和人交媾的可能性。关于女人我无所不谈。”他说。 

“你以为我搭了你的车你就可以羞辱我?”阿娜有些激动了。 

“对不起,我是无意的。我是个粗人。我父母在我很小时就离异了,我缺乏教养。” 

“不要找外因,你也念过大学,在学校里你是怎么接受教育的?” 

“看你说话的口吻多象我们的系主任。我在学校里就吊儿郎当,我一向痛恨学校的正规教育。” 

“你经常伤害别人吗?” 

“我这人不拘小节,放荡不羁,说话没有忌讳,心却不坏,无心伤到朋友,他们都能谅解。”车在红灯前停下来。 

“是谁讲过伤害别人是为了保护自己,可能你的自尊心非常脆弱,需要特别保护。我希望我的话没有伤害你,假如伤害到了你,也请你原谅。”沉吟片刻之后,阿娜说。 

“你是聪明的女人。” 

“每个女人都很聪明。” 

“但只有极少数女人既聪明又漂亮。” 

“你讲好话和讲坏话一样内行。是泡妞高手吧?”她的口气缓和多了。 

“我自慰和性爱时同样能得到快感。” 

“你真让人哭笑不得。从来没遇到像你道样不要脸的人。”阿娜的声音又变得生硬了,而且又有些激动。 

“我这样讲话已成为一种习惯,变成机械式的动作,正如男人在女人身子里,所能做的只有机械式运动。”车在红灯前停下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坐在车里听你胡说八道。” 

“每人都有人性的阴暗面。”他说,“你也有隐秘的欲望,我的话会令你产生快感,不是性爱时的那种,而是带有刺激、陌生、恐惧、狂野、受虐的原始的快感。” 

“停车,让我下去。”阿娜怒声道。 

“对不起,要是你不喜欢,我可以闭嘴,我还以为每个女人都是假正经,内心里都爱听这种话。好吧,从此以后做个哑巴。”他脸上居然露出诚恳的歉意。 

“我丈夫是我最亲密的人,但和我从来没有这麽讲过话。”他沉默了,没有回答。她接着说:“今天算是领教过了,也算认识你了。”

“认识一个人不那么容易。在我闭嘴之前再说一句。”车在红灯前停下来。 

从此以後他们上下班总是出双入对,他们在同一工厂工作。认识两个月后,这是第一次坐他的车,让他送她回家。 

他坐在窗前,手中拿着笔。也许他们没有那么龌龊不堪。他觉得黄昏的阳光有点虚假,而且蓝得让他心烦。他一生一直在寻找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可是好像越找离得越远。这样就永远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国度,只好遗失在洪荒的年代。他的生命被异化,活着没有人认领,死后不指望有人收尸,只好一次次遗失。 

有几只苍蝇在身边飞来飞去。窗外树上有一只营养不良的乌鸦和他说话,他用眼睛跟它示意了一下,那意思是说没什么好说的。乌鸦挺知趣,马上就飞走了。他开始自己和自己说话,他喜欢这样,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他看到另一个自己,就要从自己的身后出现。这时有一部红车从路上开过。每当看到红色的东西,他都会联想到红旗。 

不知不觉天黑了,那种只适合于性爱时播放的音乐从隔壁传来,跳跃的音符如绘画一样闪现在眼前,全是病态的舞蹈。灯光如死人的眼睛盯着他,周遭的物件都在向他怒睁着双眼。他对着天花板和墙壁交接处的裂缝发呆,这座房子已患上皮肤文明病,开始脱皮了。他又喝了两口酒, 站起身,他的双脚烦闷焦虑, 在地板上踏出杂乱无章的脚步。多想和STHATHFIELD火车站那个杀人狂一样拿着一把冲锋枪乱射一通,多想辉拳砸烂这个世界,或者让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吧,把这个罪恶的世界摧毁,只有毁灭后一个新的世界才可能诞生。

两周后,他们留下小唐吃饭。 

“你上辈子积了多少阴德,今生有这福气,讨了个这么好的妻子? 能不能谈谈你们的恋爱史?” 酒过三巡之後,小唐问阿娜的丈夫迈克。 

“有什么阴德? 上辈子一定恶贯满盈,才会摊上她。”丈夫看了妻子一眼,阿娜故意脸露愠色。“一天我在车站等车, 突然下起了雨,旁边的一个女子走来,问我能不能让她沾点光。我当然点头了。她来到伞下,带来一缕淡淡的麝香。她也不好好站着,不时用胳膊碰触我。那天出门前我找钱包费了许多工夫,钱包找到了,拿在手里的钥匙又不见了,又找了半天,出门后发觉怎么大晴天的手里拿着伞。所以那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预感到有不同寻常的事情要发生。但谁能料到那把伞会派上用场,居然因为它有个陌生女人向你求婚呢?”

阿娜娇嗔一声,用手打她丈夫,“别听他胡说八道。”

“当然她没有明说,她说很寂寞,需要一个异性朋友,可以作心灵交流。听完她的话我想了半天,车来了也忘了上去。经过仔细琢磨,我这人反应慢,才发现这件事舆己无害,又与人有利,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就心甘情愿答应做她的朋友。”说完他呷了口酒。

“编故事也是一门学问,否则天下的作家不是可以车载斗量了? 像你这种编法,讲给一百个人听,不会有一人相信。”阿娜瞥了丈夫一眼。“也不知道当时是谁一天到晚围著人家转,象苍蝇闻到了香味。”

“双方各执一词,讲的似乎都有道理,我该相信谁呢?”小唐说。

“其实两人都对。当时她先引诱我上钩,到了我不能自拔时,她又装出淑女的样子,吊我的胃口。她这样做也是为了挽回面子,当她向我示爱时我还犹豫不决,罪不可恕,伤透了她的自尊心,所以她要报复。那时我真像一个陀螺,快要转不动了,她又给我一鞭,我又满怀激情地围著她旋转起来,她不让我轻易上手又不让我放弃,手段极为高明。至于说我是苍蝇,好像有这印象。我曾变成苍蝇,後来苍蝇又变成我,不过吸引我的是香味还是腥味, 我倒记不清了。”说着, 他往每人怀里添酒。

“估计是围着麝香飞。”小唐说。

“我要补充一点,在伞下我们是用眼睛说话。来,为我们今生的缘分干杯。”

“祝贺你最后还是追到手了。你找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是你这辈子的福气,要好好珍惜。”小唐说。

两男一女在客厅里或高谈阔论,或切切私语,不时传来哈哈大笑,每一笑声如呕吐,每句话玷污了一片阳光,每人的眼光都完全失足了。 

他眼前又浮现出阿娜的形象,她打开浴室的门,光滑的皮肤,映射出男人热烈的欲望,那个古老的门槛还没有被踩烂。 她的双眼迷离,那对丰满的乳房毫无睡意,从半透明的睡衣内向他瞪著圆眼睛,想幻化成囚笼,把他围困。他觉得他可以住进她的心里。无声无息,身体有电流悄悄通过。 

那晚他们都喝多了,小唐无法开车,只好留下来过夜。

黎明时,他从後门出来转到街上,被一个眼睛凸出的澳洲人撞了一下,他的眼睛也凸了出来。在一个街口,他抬头看见,远处有成群的蜘蛛结成密密麻麻的网,仿佛世上的一切布满了模模糊糊的皱纹。路过一个公园时,有一个漂亮的裸体雕像想走下来和他搭话,他没理她。前面有一个女人走起路来象个竞走运动员,看着别扭。身边的一条狗想和它的主人保持亲密接触。另一条狗一边走一边在抱怨什么,他没有仔细听,不想去探个究竟。一只黑猫发着狗叫从眼前跑过。那些心事重重的动物们,时时刻刻在提醒人们生命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他们无非想说我们如铺路的石子被无情地践踏,如一群木偶被一只手操纵,如一伙机器人按固定的指令行动。 

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充满了暗示。四周的墙壁上都刷著平庸的感情,被商品化的人们到处展览著赤裸的兽性。人们从枯燥的工作,怠倦的生活,沉重的压力,无名的恐惧中逃出来,逃到黑暗的角落,逃到酒精里,逃到暴力里,逃到色情里,逃到一切被禁止的诱惑里。在这神经错乱的世界上,没人能保持精神正常。我们没有勇气去生活,总是想方设法掩盖某些事物的真相,其结果是稻草人比我们更真实,或我们都变成稻草人。有几个衣裳褴褛的醉汉,流著口水,嘴角吐著泡沫,向他投来嘲讽的目光。流浪汉蜷缩在公园里的板凳上,痴呆的儿童在垃圾旁玩耍。四周光秃秃的树已经病入膏盲,亵渎地呆立著。下水道里污秽的排泄物,那文明肌体流出的浓液,在街面横冲直撞。阴暗的阳光,给万物涂上沉闷虚伪的色块。空气里溢满了汽油燃烧後的,原子弹试验後的,从口里和屁眼逃出的,以及孤独无聊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现在他的影子走在前面,他觉得影子并不真实,简直就是可有可无,而且近来发觉影子越来越短,有时候虚无得没有影子,连太阳都不好意思出来照他。突然他的胸口抽了几下筋,可能与这想法有关,也可能因为她想到了阿娜。突然一个轮胎炸响,紧接著发出一连串噪音,後面的车头吻上前面车的屁股。随後是咒骂声警车声,整个世界都充满着噪音,每人的眼睛都在说著噪音,时间每跳动—欢,便是令人厌倦的噪音。世界即将在噪音中坍塌。他对噪音的恐惧,如对写谋杀小说感到亲切一样。

只有他是沉默的。

他是沉默的,他见了人总是不知该说什么,他不愿重复问安谈天气,再见那些毫无兴趣的无关紧要的话题,一听到这些语言他便嗅出霉味。并且他不想说假话。他知道人们一开口便要吐出谎言,这已成为习惯,或是遗传下来的,或是原型意识也说不定。假如他讲真话,没人能听懂,他们不知道他在讲哪种动物语言。你们的眼睛看不见东西,因为被所看见的东西朦住了,在大庭广众面前他说。听了这话,别人都投来淡绿色的眼光。从他们的眼睛折射出金币的光芒,以及虚伪和偏见,以及无限的冷酷,以及生存的尴尬和危机。他们的灵魂已经逃遁,留下空洞僵死的躯壳,在唾液中寻找真理。金钱和名利私通,到处是私生子。虚无在空中建筑宏伟的殿宇。只有阿娜能听懂一些。他觉得自己正在接近事物的本质,快要成为某个传说中的某个人物了。可惜还没有摸过阿娜的乳房。后来他渐渐地越变越缄默,熟悉他的人还以为他成了哑巴,为他惋惜,他那男中音对年轻或中年的女性都极有吸引力。   

“马丁,你怎么啦?”阿娜就曾多次这么问过。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无耻的女人。这个世界正在堕落、腐化,伤风败俗的事已司空见惯,还玩起群奸,人畜杂交等各种游戏,真是花样百出。人类会毁灭在自己的手里,假如上帝视而不见,我可不能不管,他想。小时候他母亲每个礼拜天都偷偷带他上地下教会。 

他买了一瓶酒和一些肉回来,从後门进屋时灰暗的天空忘了给他做个表情。因此他在门口碰到迈克。 

他的脸跟青菜似的。一看就知道由于纵欲过度。可以想象有时她白皙的手指伸到他的阴部,但不论怎样抚弄总是泄气地低着头。他一定时常感到晕眩,一股巨大的疲乏侵蚀着身心。有时,他好象被卷入了黑暗的旋涡,许多亮晶的小星在远处闪烁,整个世界向后退缩,怪兽扑打翅膀的响声不绝于耳。他感到力不从心。他觉得自己象一只做萝的小鸟。应该就是这样,事情只能这样。

他喝了口酒,往嘴里扔进一块肉。今天他只喝酒吃肉。近来吃进的米饭带有药味,而且喷嚏不响大便干燥,放屁特臭,这是一个可怕的前奏,他揣测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以颤抖渴望的心情等待着。     

肉筋卡在牙缝里,拔不出来。他去浴室。和阿娜打个照面,她身上呛人的香水味,令他想打喷嚏,连续两次,没有打出来。安娜的眼睛有魅力地闪了两下,他的眼睛也跟着有魅力地闪了两下。那对丰满的乳房在睡衣里颤动,毫无睡意,笑得象荡妇。 

一股不知来自哪个方向的湿气向他袭来,他冷静下来,调整了一下情绪。  

“你,你们,还有花猫,我们一起去拼搏,好吗?”他问,说话时连气都喘不匀了。 

“好,好,还有后院的几只鸽子,我们一起去。”阿娜答。她总是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们之间说话好像有默契,她总能对答如流。她说话时眼睛射出的秋波一圈一圈往外荡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在不红不白之间获得平衡。她显然还想和他说些什么,但他放了个屁,这个屁放得有些错误,他自己闻到了辣臭味,平时他爱吃辣的东西。这个臭屁把她放走了。 

他用力刷牙。洗漱完毕,他在镜子里看着自己,他的身子枯瘦,嘴唇干涩,眼眶凹陷,眼球肿胀,整张脸象个沙漠,表情和镜子一样冰冷。冰凉泛青的面孔后面,还隐藏着许多面孔。那无聊的鼻子呆立在那里,和胡须有种说不清的爱昧关系。 

他觉得头上套着紧箍咒,魔鬼正在念着咒语。对死亡的恐惧,使他追随死亡的阴影,带着病态的执着。

花猫跟着他转入客厅。现在他只能从花猫的眼睛里才能看懂世界。 

在人生的旅途上他越走越远,离终点越走越远。 

他又走入一个虚构的但比现实更真实的故事。 

一首怀旧乐曲在幽雅的餐厅里柔曼地飘曳。 

“你不想和我谈谈心? ”阿娜温柔地说。 

“谈谁的心?” 小唐问。 

她没有马上回答,眼睛定定地望著他,那深色的瞳眸闪烁着瓢忽不定的光彩。 

“虽然我感觉迟钝,但不是木头人。”她说。 

“谈木头人的心,好玩。”他以调皮的口吻说。 

“你没有必要逃避,有些事想逃避也逃避不了。”阿娜加重了语气。 

“眼前这棵树长得真漂亮,而且身材很匀称。”

她无奈地笑了笑。“难道我们不能认真地谈一次?” 

“是啊,为什么不可以,没人规定不可以。我觉得这棵树很美,不论是眼睛、眉毛、耳朵、鼻子、嘴唇都很美,无可挑剔。”  他说时不动声色。   

“你指哪棵树?”     

“眼前这棵榭。”     

“在我们视野里并没有树。你眼前只有我。但我不是树。”     

“你真漂亮。”他说。     

“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说着,她笑了,变得更加动人。   

“我说树真漂亮。”     

“你说我真漂亮。说这话也要难为情吗? 也要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吗? ”她说,向他投来责怪的眼神。“记得第一次坐你的车时你给我的印象是毫无廉耻之心,现在怎么变成谦谦君子了? 其实在我丈夫之外你并不是第一个男人在我面前夸我。我今天才知道你也有胆怯的一面。果然认识一个人不容易。”     

“因为心里有鬼。”     

“我们先认识,先成为朋友。他这人对什么都不介意,他已超脱,已超凡脱俗,一天到晚要不嬉嬉哈哈象个小孩,说是要返老还童,要不闭目打坐,象个和尚。虽然你们有许多共同语言,但你比他入世。能不能谈谈鬼的事?”     

“今晚没有下雨。雪梨的夜色真美,我想拥抱夜色。”他含糊着说。  

“没人阻拦你。”     

“夜色只是梦幻。你吃吧,菜要凉了。”     

“我不想吃。”她假装生气了。 

“没关系,你吃吧,你吃了没人会不高兴。”     

短暂的沉默。然后她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我自己会不高兴。”     

他正在和一只蟑螂作心灵交流,突然电话响了,莫名其妙的电话,对方不吭一声,他喂了一分钟之后把电话挂了。他真想躲到冰箱里,或墙上那条裂缝里.。在这世上只要一个房间就能把他围困。

他来到窗口,能看到一个烟囱,如勃起的妖灵,从颓废诡异的文明垃圾中,阴森的指向天幕。黄昏的路灯下,一只黑猫和一条灰狗在调情,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怕被人窥见。

他想起阿娜,从形而上想到形而下。阿娜不但知书达理,情趣高雅,而且五官端正,乳房丰满,身材高挑,双腿修长,身段柔美轻盈,骨骼匀称,特别是一看到她白嫩的纤纤细手,心里就会想入非非,那皮肤白到连静脉也隐约可见。而且还手脚麻利,刷锅洗碗,抹桌子拖地一会儿就做完了,她把整个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从来没碰过女人,也没被女人碰过(当然被小姐非礼过纯属例外),他一向守身如玉。人家都说了,现在找个处女比找个仙女还难,找个处男倒较为容易,比如他至今还是个童男身。他很佩服他的一个朋友,要找的不管长得怎样,只要蹲着拉尿的都行。他说女人到了床上都一样。他做不到,只有象阿娜那样的女人他才看得上眼,才会令他心猿意马,管不住自己。当然他摸过女人的乳房,在脱衣舞厅里。第一次摸人奶时,想起有一次去澳洲农场挤牛奶,那感觉还真的差不多。 

隔壁传来的乐曲已到达高潮。 

突然那沉淀在心底的赤裸的欲望攫住了他的神经。他打开电脑里下载的视频。他收集了明星的各种影片。他纤细的手指早巳染上恶习,他和别人一样,毫不吝惜地浪费生命。他希望有一双圣洁的手拉他一把,把他拉出故事。 

孤独如肿瘤一样在体内滋长。他想起母亲,从小母亲就带他上地下教会。 

“你是思想的伟人,行动的小子。”阿娜说。     

 “谢谢你的夸奖。”小唐说。   

 “我没有夸奖你。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同床而睡,你居然那么规矩。那晚我虽然也头晕,但还能够胡思乱想,我不停问自己假如你动手动脚我该怎么办。”     

 “很失望吧?还能怎么样?都一样。”说着他挪到她坐的沙发上,扳过她的肩。“男女之同的事最无聊。” 

“没想到你口头虽坏,行动上却是个君子。”她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他。 

“口上说自己坏的人,都不会坏到哪里去,假如不被人勾引的话。”他把她拉近,她温暖的热气吹到脸上。在她回答之前,他用嘴唇封住她的嘴唇。 

“你是个言行不一的伪君子。”她含糊着说。 

他没有搭话。那对喜欢被人抚摸的乳房帖在胸前,他感到浑身燥热,血液流动加速。他为她宽衣解带,那一身细皮嫩肉令他欲火焚烧。他也迫不及待地松开皮带,拉下拉链。他们的肉体如蛇一样缠在一起。她开始娇声细喘。快感从他下体扩散开来,弥漫了周身。 

 他的目光在她的胴体上嘻戏。她出汗后的身体散发出兰花的幽香。她幽幽地说:“这并不证明你是伟人。” 

“男女之间的事最无聊。”他的脸上有秋天的褶痕。秋天是成熟的季节,收获的季节,也是死亡的季节。 

小唐第二次留下过夜时,他们三个人同床共眠。小唐要了她时,他丈夫知道,却假装不知道。   

有天丈夫提早下班,撞见阿娜和小唐在房间里做爱。他二话没说把门带上,到客厅看电视。 

第三次三个人同床而睡时,他们开始玩三人游戏,三人同时沉浸在欲海里。两个男人被她的浪语欢声弄得神魂颠倒。那双丰满的乳房同时让两人抚摸、狂吻。而她输流给他们吹箫。他们玩的游戏五花八门。她的呻吟声,在房间里飘荡,跳跃,并不断膨胀开来。两个男人各自拥着一只大腿和乳房做萝。睡萝中她不时发出如啤酒一样的笑声。月光在外面沮丧地徘徊,黑夜露出带有恐怖的微笑。 

后来三人经常在一起寻欢作乐,生活中有了新的刺激。 

“三个人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啊。”阿娜说。她觉得自己身上正生长出更多的爱,她可以有无限的爱。 

夜深了,可他睡不着。隔壁房间里不再有响动。黑暗,如死亡一样寂静的黑暗,把所有残缺的记忆挤在一个空间里。有酒瓶摔破的声音,刺破黑暗的深渊,接着两个醉汉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然后是一片沉静。他感到孤寂已长到刺猬那么大了。他知道自己已染上焦虑综合症。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警车或是救护车发着怪笑开过去了。他希望再听听那适合做爱时播放的音乐。终于老鼠开始出击,好象在黑暗中啃咬着他的内脏,最后把他的灵魂也嚼空。他在牙齿有节秦的响声中,和往常一样,把一些模糊的事情想得更加模糊,之后,才沉沉睡了过去。     

他来到一个墓地。夜幕下的月亮被淡黄色的光环环绕着,长了许多脓疱的高大桉树在风的扇动下沙沙作响。矮木佝偻着身子,在暗影中像鬼怪般地移动。紫色的雾气四处弥漫。政客们在这里进行肮脏的交易,歌影星和体育明星在相互争宠,他们一起挥舞着铁铲把文明埋葬,然后从木乃伊身上扯下裹尸布,披在身上,到市场上当作古董叫卖。在光明的角落里无病呻吟的魔鬼露出绿色的脸在周围出没,眼神闪着血光,有阿娜的眼睛,迈克的眼睛,小唐的眼睛。 

他们疯狂地做爱,脸部的肌肉扭曲痉挛,然后挥舞魔鞭,每人都被抽得遍体鳞伤,黑血飞溅。他们对鞭笞显出一种痴迷和陶醉的神态,对将受到的最后惩罚和审判更是热情向往。 

风倏然停止了。一阵腐败、混浊又美妙的音乐,从空旷的原野飘来,淹没了整片墓地。鬼魂们开始手舞足蹈,闪着冷漠又凄凉的眼光,张开嘴巴大喊大叫。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他们在举行古老的祭祀仪式,为乱伦而庆典。然后他们向他围拢。难道要把他当作祭品供奉给神灵为他们赎罪?恐惧在他胸中聚集,一股寒流通过他的脊背,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同时献身殉道的快感从脚底窜上来,一个完美伟大的形象在眼前诞生。他想起年轻时母亲经常带他去地下教会。 

但在关键时刻音乐倏然停止,全部动作凝固在空中,仪式就这么结束了。然后空气完全融化,他们迈着轻盈的步伐,纷纷回到棺材。他被遗弃,眼前只剩一个黑洞,深不可测。他的影子溶入黑暗里,没有人性的黑暗里,他在里面留连忘还,那颗破碎的心颤栗不已。 

一只蟑螂在他不可能注意时爬到他脸上,他一惊,心差点跳出来,做了一系列怪诞的动作。他毛孔悚然,纤细的神经再也经受不起折腾和煎熬。和往常一样,他拧一下自己的大腿,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梦里。他想逃遁,希望墙壁上的裂纹扩展,他要躲入裂缝中。 

但裂缝对他的恐惧视而不见。他又拿起笔,用战战兢兢的手在本子上涂鸦,只有这样才能驱走恐惧,只有码字时才能保持头脑清醒。死亡从天边传来美妙的颤音,由弱转强,不但坚韧而且充满诱惑。他时而挥笔疾书,时而眉头紧锁,左右推敲。他要在他们身上演绎一段离奇的情节。许多计划已经流产,没有痛苦的流产,因为没有风格。他要让他们死得独特,他要使谋杀成为历史的必然,具有美学上的价值,还要非常扣人心弦。同时满足这几个因素的谋杀计划正在酝酿之中。终于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故事。但那其实已不是故事,那是现实,可以用手抓住的现实。而惶恐在不知不觉中已荡然无存。 

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不知廉耻地,六肢如黑色的长春藤一样纠缠在一起,被一股污浊的暗流冲走。两岸被肢解的灵魂,发着嘈杂寂寞的声音。一张铁丝网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利齿,在远处耐心地等候。 

他从箱子里取出已保存多年的西藏宝刀,刀峰在月光下熠熠闪烁。深沉的死亡,从刀刃上跃出,在空气里荡开,荡开….. 

 

(8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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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波蓝影 回复 悄悄话 今天俺啥活都没干成,就冥思苦想你这个“两条平行线组成的三角形”。

还是没想出来,咋组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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