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行业逐渐显出一片夕阳的迹象,此时我不能不相信命运。我命中注定要和没落产业纠缠一辈子。
在转行做记者以前,情况还要糟糕,最早我学造船。
80年代末,中国的重工业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困境,老师和同学们中间风传,拆船业比造船业前景好多了。当时很多决心献身祖国造船事业的年轻学生,可能因此而成为终生的悲观主义者。
我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的来路。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悲观情绪自然继续加重。
加拿大摄影师Edward Burtynsky在孟加拉国一处以拆船闻名的海滩边拍下了这张照片。
好消息来自他拍的另外一张作品,浙江一家造船厂的照片,那是条新船,从中我们能看到蓬勃兴旺。Burtynsky用大幅面照相机透视中国的经济起飞,
但没有从“发展才是硬道理”的角度去观察,他关注发展的代价。
加拿大的纪录片导演Jennifer Baichuwal跟着Burtynsky一起去了中国,
用16毫米电影机拍下了他创作的过程,最后完成了纪录片《人造景观》(Manufactured Landscapes)。
片子以一个长达7分多钟的移动镜头开场。在轨道车上,摄影机穿过福建灿坤电子厂巨大的生产车间,打工仔打工妹们身着黄色工作服,他们象机器一样在操作台前运转。
灿坤每年生产2000万件电熨斗,产品当然销往世界各地。
透过灿坤这个窗口,我们可以看到中国作为世界加工厂的景观。
这样的景观并非自然形成,它是中国人辛勤劳作的产物。
改革开放给中国带来的积极变化,无论用怎样的笔墨去称赞都不会太过分。
但视线跟着这个超长镜头移动的时候,观众大概不会心跳加速,抱着高举旗帜、开创未来的气魄,
准备载歌载舞,欢庆我们走过新时代。
相反,缓慢稳重的镜头节奏,一下就将观众带进沉思。
灿坤电子厂的年轻工人很可爱,在厂区道路的两边,他们仍然在讨论工艺流程如何改进。
将中国劳动者的勤劳放大以后,世界上有了最大的人造工程、也就是规模最大的人造景观:三峡水电站。
三峡工程背后,是这样的废墟。
巫山居民用自己的双手拆毁家园,他们得到的补偿多少由砖瓦灰石的重量决定。
中国到处都象大工地,建设成就毋庸置疑,但每一个工地也都建构在废墟上。
两年多以前纪录片剧组采访了三峡建设者,当时估计移民数量在110万左右,那已经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集体迁徙。
最新的报道说,由于库区地质条件的变化,大概还会有200多万人不得不成为移民,两年以前的恢宏纪录已然作古。我们到底有多少信心敢断言,人定胜天,对自然造成如此巨大的干扰以后还不忧心忡忡?
美国人注重环保的标记之一是垃圾分类。分类过后的垃圾,比如废旧电脑部件,都去哪里了?50%的可能性在中国。Burtynsky这张照片中的废旧电路板看上去象艺术品,与抽象表现主义画家Jackson Pollock的作品有几分神似。中国为全世界生产,但地大物不博,这种资源匮乏的状况导致对各种原材料的饥渴。这是广东的一处电子垃圾回收场,当地村民从中回收各种金属,变废为宝。废旧电路板上的重金属却没有回收价值,残余垃圾都被扔进河里。
摄影家和纪录片创作组也去了上海。上海的成就具有震撼力,这群加拿大艺术家当然也会为这座城市现代化的步伐惊叹。不过呢,他们对老城区更有感情,艺术家懂得如何从破败中寻找美感。摄制组在中国的采访拍摄有官方全程陪护,除了上海残余的老里弄外。在那里,人们还在户外生活烧饭,几户人家共用一个自来水龙头。导演Jennifer Baichuwal说,她从中看到了一种有机的生活方式,人们互相之间的亲近,在高楼大厦或者别墅里的居民中间不可能产生。
Jennifer Baichuwal去拍摄了一户富裕人家,一个名叫Diana Lu的房地产商,她的富裕远远超过绝大部分美国或者加拿大人。Baichuwal将上海新富超豪华别墅的镜头与破旧老城区的镜头交叉剪辑到一起,她既欣赏Diana物质上的富足,也喜欢穷苦社区的温情---在她的想象中,这种温情很珍贵。发达国家艺术家的爱好之一就是将贫困浪漫化。如果导演在那里住上几个月,每天清早去街头的公共厕所,中午闻一闻每家每户的炊烟,晚上再听听隔壁人家床板发出的咯吱声,她还能继续浪漫吗?
人造景观并非中国独有,所有工业化国家也都是造景人。因为种种原因,中国的工业化进程起步晚了很多,但其规模和速度在人类历史上实属罕见---这同时意味着对环境的负面影响也超出前人,所以很容易成为全世界关注的话题。其实中国的很多风景也是由发达国家转移而来,中国继续发展以后,也许会输出风景。拆船大概再也不会在中国火爆起来,那已经是孟加拉的人造风景。
无人能够剥夺中国发展的权利,我没有从这个片子中读出指责,大家都是地球村的居民,所有国家都有责任让这个行星少遭蹂躏。纪录片长度为90分钟,我相信,它带给观众的思考将会持续很久。
underbaby2007-11-25 12:47:45 it's difficult to see our shortcomings through foreign media, and it's even more disheartening to know that there's very little can be changed. we can see and talk about the reflection all we want, but the problem lies within the system itsel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