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在大陆轰动一时的虹影小说《K》，英译本面世时加了一个副题《爱的艺术》（The Art of Love）。那是出版商的噱头，强调书中性爱描写，显然是借此促销。我曾读过《K》的片段，深觉作者确有一手。性爱描写只是小说中一个小因素，她的精妙文笔，丰富想象力和周密结构，把这本所谓淫秽小说升华为文学。

《K》是虚构创作，不过故事则是根据历史事实，只是小说中对真人真事的影射太明显，而性爱描写当然是根据作者本人的性经验与想象力。小说女主人公林是影射中国女作家凌叔华，男主人公朱利安乃英国名作家吴尔芙（Virgimia Woolf）的姨甥贝尔（Julian Bell）。不过，他们身处的时代与背景在中英文学史上具有重大意义。为此，我要向《K》的读者介绍一部有关那时代中英文学交流的新书：纽约市立大学英文系教授帕特里西亚·劳伦斯（Patricia O.Lau-rence）的《丽莉·布瑞斯珂的中国眼睛》（Lily Briscoe＇s Chinese Eyes）。

丽莉·布瑞斯珂是吴尔芙名作《灯塔行》（To the Light－house）中的人物，吴尔芙把她形容为“有一对中国人的眼睛”。劳伦斯教授藉此在新书中把新月派与英国著名文学团体布鲁姆斯伯里（Blooms-bury）相比，而作平行的讨论。这是我首次获悉吴尔芙与凌叔华之间友谊的详情。贝尔是个年轻诗人，受聘至武汉大学任教，与文学院院长陈源结交，暗地里爱上陈源夫人凌叔华。根据此书暗示，凌与贝尔之间确有过私情。贝尔后参加西班牙内战而丧命。凌叔华悲痛之余，开始与吴尔芙通信。这本书所附的一些书信片段，对文学爱好者而言，应是珍贵资料。

为写此书，劳伦斯特地前往中国采访懂得西方文学的老作家叶君健、萧乾、袁可嘉（现居纽约）。读过萧乾回忆录《未带地图的旅人》的人，也许知道他与福斯特（E.M.Forster）的友谊。劳伦斯发现，叶君健少年时是贝尔在武汉大学最得宠的学生。她也在伦敦大学图书馆档案室查阅福斯特书信文件，发现他与萧乾的深切友谊，这段友谊后来因政局而落得悲剧性结果。一九五四年英国文化代表团访华，其中一位代表是福斯特的挚友，带来福斯特托他转交萧乾的一本新书与信件。萧乾虽获准应邀参加欢迎会，但不敢与那客人单独相会接受书与信件，福斯特怒而与萧乾绝交。萧乾在回忆录中这么解释：“可在一九五四年，我在完全清楚自己的政治处境的情况下，敢来招待他一下吗？……我这个人向来不敢冒险，尤其是政治方面的风险。我犹豫几天，不敢向领导开口……”这里的口吻令我想起记忆中的萧乾神态。

根据劳伦斯调查，贝尔系一九三五年与凌叔华相识而坠入爱河。新书详述贝尔与凌叔华相恋点滴，特别令我神往的片段是两人对文学翻译的讨论。凌叔华的翻译显然受贝尔影响，她一九四七年出国，在伦敦大学、牛津大学、爱丁堡大学做过中国近代文学与书画专题演讲。她的英文著作《古歌集》（Ancient Melodies，又名《古韵》）受到吴尔芙称许。劳伦斯也欣赏凌叔华的著作，称她为“中国的凯瑟琳·曼斯菲尔德”。

劳伦斯撰写本书，事缘于她在伦敦苏富比拍卖行一九九一年拍卖布鲁姆斯伯里书信文件的目录册中，发现有下面这么一行，大为好奇，因此进而作深入研究：

项目三六三，吴尔芙与布鲁姆斯伯里，凌叔华文件中，包括朱利安·贝尔、维珍妮亚·吴尔芙、梵尼莎·贝尔（Vanessa Bell）、维塔·萨克维尔、韦斯特等给她的信。中国艺术家凌叔华乃一北京市长女儿，曾参与一九二二年溥仪的婚礼大典，因为与朱利安的关系而与布鲁姆斯伯里团体相识。朱利安一九三五年时在汉口教授英文。根据书信透露，她在朱利安一九三七年在西班牙内战丧生之前，曾与他有私情。

《丽莉·布瑞斯珂的中国眼睛》便是由作者好奇心而来的作品。书的副题是“布鲁姆斯伯里、现代主义与中国”，书中并附有多幅珍贵图片。她写这本书的目的，在于把新月派与布鲁姆斯伯里团体在文学成就方面作东西比较。本书所述两个文学团体在二十世纪初期的相互交往与影响，一定也会引起爱慕新月派诗人的中国读者对布鲁姆斯伯里作家群的兴趣。

Lily Briscoe＇s Chinese Eyes，South Carolena Univ.Press2003年10月版

文汇读书周报网站 2004-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