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说话间1979年的春节就到了。
1979年的春节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戴着各种帽子的人摘去帽子,不敢往来的亲友恢复往来,从一色的蓝蚂蚁、绿军装到喇叭裤、西服,从一色的样板戏、从革命歌曲到乡恋、流行歌曲,电影从《上甘岭》、《创业》到《追捕》、《巴黎圣母院》,从"戳穿人类之爱的谎言"(1969.12.20日《北京日报》)到"给爱情以应有的位置"(1979.12月《北京日报》),从"上山下乡受教育"到"恢复高考",从打倒"美帝"到"中美建交",从"文革"到改革开放。曾经一度被禁锢的生活形态顷刻间发生了改变。79年的春节也自与往年不同了,传统色彩加强了,最显著的改变之一是人性的复归,人们对亲情、友情、交际的热爱也达到了巅峰,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个时候的中国人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庙会、传统小吃恢复了,人们嗑瓜子、放鞭炮、包饺子、发压岁钱、互相拜年,而一些年轻人不顾天气寒冷穿起喇叭裤、蓄着长发、拎着录音机放着流行歌曲招摇过市。时尚的改变是如此的迅速和突然,不禁让人有些错愕,而在错愕之余人们对时尚的理解也渐趋开放。
就在过年之前,小匀咬咬牙把心一横给孩子们每人做了一件新衣服,还带着孩子们一起到年货市场办了不少的年货,又买了些瓜子花生糖果,几张年画。买不起花炮,就买了几挂鞭炮,还给每个孩子买了二百个小鞭儿,三十晚上放着玩儿的。孩子们最喜欢这个了,舍不得一起放了,就一个一个地拆了,放在口袋里,留着出去玩儿的时候,用手捏着,点燃以后稍等一会儿再往空中那么一扔,然后就听见半空中传来啪啪的清脆的响声,过瘾极了。有淘气的孩子专门趁人家不注意的时候扔一个点燃的小鞭儿过去,就等着看啪的一声响之后那个人突然打个冷战激灵什么的,好嘻嘻哈哈地在一边狂笑。孩子们痴迷着这样的游戏,每个人都渴望口袋里有放不完的小鞭儿。不过喜欢放小鞭儿的多半是男孩子,女孩儿家毕竟胆儿小,不敢把鞭炮放在手里那样捏着放。所以当子晴和明朗 都得了二百个小鞭儿之后,哥哥们便开始围着两个妹妹团团转,想把妹妹的小鞭儿哄到自己的口袋里去。子晴乖巧,不偏不倚将自己的200个平均的分给了四个哥哥,明朗却不,凭哥哥们怎么围着她哄,她都不给,一会儿说自己出门的时候不小心给丢了,一会儿又说不小心弄湿了所以给扔了。等到哥哥们终于放弃了努力各自散去了,她偷偷地凑到子安跟前把200个小鞭儿统统给了子安一个人。
从小到大明朗就看着子安顺眼,她当然有她的理由,以她的性格,那是你对我一个好我却要还你十个好,你对我半个不好,我也要还给你十个不好。你对我热,我对你就是一团火,你对我冷,我对你就是一块冰。虽说还是一个小孩子,却在所有的事情上立场坚定爱憎分明。为什么她单单觉得子安好,那是因为子安是实实在在千真万确地对她好。从她懂事开始就觉得这个哥哥疼自己,对自己最好,认为这个哥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撇下自己不管,小孩子的感情起始于一种依赖沉淀着一种信任,明朗对子安的感情就是这样产生的。明朗把200个小鞭儿都给了子安那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小孩子做事一向不讲什么原则规矩只是帅性而为罢了。子晴的平均主义也是一种帅性,并不是因为她比明朗更懂人情事理,而是她的天性就是那样的,没有特别的亲与输,远或近,怎么形容呢,子晴也还过是个小孩子,却让人联想起两个对小孩子而言近乎荒唐的字:中庸。
年三十的下午天诚早早就回来了,他上午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写了两幅春联儿,打算在院子的门上贴一副,房门上帖一幅。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福字,天诚还提了一对八角的像宫灯一样的灯笼回来,说是自己牺牲了一个星期天做的,虽然不如市面上卖的那么精巧别致,可是看上去也是一团的喜庆。把孩子们高兴的呀,围着灯笼团团转,一边转一边笑着叫着闹着,回想起来这还是全家第一次如此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过春节。小匀弄了点白面用锅熬成了浆糊,盛在一个罐头瓶儿里,天诚拿着浆糊带着孩子们到大门外挂灯笼帖春联儿去了。到了大门口发现左邻右舍的春联差不多都已经贴出来了,放眼望去家家的门户上都是一片红彤彤喜洋洋的景象,煞是好看。
灯笼是子平上去挂的,天诚在下面给他扶着梯子。弟弟妹妹们站在大门口仰着脖子看,一会儿说再高点儿再高点儿,一会儿又说再低点儿再低点儿,弄得子平无所适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灯笼挂好了,孩子们开始抢着贴春联儿和福字,天诚才一转身的功夫,一个福字就已经被端端正正地贴好了,天诚看了忍不住笑了,说:“福字不是这么帖的,要倒着帖。”
“为什么要倒着帖?”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问
“倒着帖福字就是福到了的意思,图吉利呗。”孩子们听了赶紧把刚帖上的福字揭了下来,重新倒着帖好了。天诚满意的左右看了看笑着问道:“子晴,明朗,能不能给爸爸念念这对联上写的是什么?爸爸看看你们识了多少字了,晴儿,你先来读这一副,房门上的那一副等一会儿由明朗来读,看你们两个谁读的好。爸爸告诉你,从右向左读,右边的是上联,左边的是下联,上面的是横批。你就按这个顺序给爸爸读一遍。 子晴抬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就开始念了:“喜气洋洋过春节,身强力壮迎长征,大展宏图。”
“很好!”天诚高兴的一把把子晴抱了起来“我女儿就是了不得呀,毛笔字都认得这么好了!走,咱们把房门的对联也贴上去!”天诚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子晴进了院门向房门走去,孩子们也一窝蜂地跟了进来,等把房门的对联儿也贴好了天诚看着明朗说:“朗朗,这回轮到你了,你给爸爸读读这幅对联吧!”
明朗可是急性子,也没把整个对联儿好好的先看一遍就开念了,她可不管什么上联下联横批的,反正是见着认识的字就念不认识的只当没看见,结果念出来就是:“四化美人心人心思公春风大地大地生日新月”,听得天诚直皱眉头,“朗朗,你这读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通,干脆不通!句不成句,调不成调。”天诚说着把子晴从怀里放了下来,“晴儿,你来试一试,看看这一幅你读的出读不出。”子晴上下左右地看了一会儿缓缓读道:“四化美景振人心人心思跃,公报春风拂大地大地生辉,日新月异!”
“看看,看看你姐姐,一个字都没读错。以后呀,你也学学姐姐!有空多念念书,别整天只惦记往外头跑,”
“爸,我识的字不比姐姐少,不信你拿课本来考我默写生字,我全部写得出来的!”明朗有些不高兴了,嘴巴翘的老高。天诚见女儿不高兴了便不说了,心想大过年的何必让孩子不痛快,于是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朗朗也不错,走吧,快进屋吧,外面怪冷得,别冻感冒了。”
明朗因为今天的风头被姐姐占尽了,而自己丢了面子,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有点儿酸溜溜的,可是也没什么办法,她也知道子晴平时读书就是比自己下的功夫多,认的字也不只是课本上的那几个而已,自己和她比这个,那是万万也比不过的。于是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大伙儿进屋了。
今天的年夜饭是前所未有的丰盛,鸡鸭鱼肉是应有尽有,这些东西平时孩子们是很难吃到的,今天却可以放开肚子吃个够,过年吗,一年就这么几天,好吃的好玩儿的那是都要留到这个时候吃这个时候玩的。然而还不只是好吃的好玩儿的而已,今年小匀还给每人发了一个红包,尽管里面的钱很少很少,可是孩子们还是高兴的什么似的,因为那是他们生来第一次在春节的时候拿到了传说中的压岁钱。孩子们吃饱了,喝足了,拿了压岁钱高高兴兴地都跑出去玩了,出了门才发现天已经黑了,门口挂了灯笼的人家都亮起了灯,发出彩色的柔和的光,照的门口一团红彤彤暖洋洋的喜气。胡同里的孩子们也都出来了,有的手里还提着罐头瓶儿做的小灯笼,半截子蜡烛戳在里面,烛火 在瓶子里忽闪跳跃,在这样的除夕夜里越发显得光明和温暖了。
天诚和小匀在厨房忙着准备饺子馅儿,北方人过年除夕夜是一定要吃饺子的,也算是风俗习惯吧。窗外不停地传来孩子们在院子外面放小鞭儿发出的啪啪的响声,伴着叽叽嘎嘎的笑声欢呼吵闹声,在小匀的印象里孩子们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于是忍不住对天诚说道:“看见孩子们这么高兴,我真是特别的开心,要是文斌和佩佩还活着---”话只说了半句就咽了回去。天诚没说话,他的心情和小匀是一样的,每当看见孩子们在一起时那热闹欢乐的情景,天诚经常会想到佩佩和文斌,虽然说四人帮倒台了,可是他知道地下的好友尚未暝目,而子平子安和子晴每次提起亲生父母时眼神中充满着的疑惑和渴望,让天诚天天盼着能早日给文彬和佩佩一个交待,也给孩子们一个交待。可以说天诚每天都在这样的心情里等着,盼着,熬着。
快到午夜的时候,吃完了饺子,天诚和小匀带着孩子们一起到大门口去放鞭炮。十二点钟一到,就听见家家户户的庭院里都响起了鞭炮声,整个城市顷刻间都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淹没了,抬头再看看天上,整个天空被姹紫嫣红的烟花照亮了,孩子们被这声音这景象震惊了,他们从来没想过春节原来竟是这么快乐和热闹的,只顾着张大了嘴巴看竖着耳朵听,都忘了自家也在放鞭炮辞旧呢。
初一的一大早,天诚张罗着去给老书记拜年,没想到还没出门,天元书记倒先来给天诚一家拜年来了,弄得天诚很是尴尬,一个劲儿地说该早点出门先给书记去拜年才对,天元书记笑着说你我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彼此都是知道的,何必讲究那些虚礼,谁给谁拜年那还不是一样?天元书记给孩子们每人发了个红包,让天诚和小匀越发过意不去了,老书记嘻嘻哈哈打趣道:“我看着这几个孩子将来个个都是有出息的,等他们长大了,我也老了,我现在好好溜须他们一下,将来我还指望着娃娃们给我打酒喝!”逗得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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