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丝语
听音乐，说小语
(1) 程斌出差走已经两个多星期了，日子缓慢而平淡无波的行进着。 程斌走的时候夏瑾没去送，她怕自己一时掉了眼泪惹人笑话，只接不送。
夏瑾公司美国方面派了两个人来做技术指导， 领导心血来潮让夏瑾跟着陪同，至少在语言上能嗑嗑巴巴的对付几句。没想到一见面，一个是白皮肤蓝眼睛的美国人，另一个黄皮肤黑头发显然是亚洲人，“你好，我是王磊，很高兴来北京学习交流。” --- 一开口流利的汉语让领导高兴得直说“这下就方便多了！” 倒是夏瑾觉得不尴不尬的， 说英文吧很不溜，说汉语大家都会也没她插嘴的份儿，只能充哑巴， 王磊倒是很和气说话翻译的时候不时照顾到夏瑾。午餐时王磊坐到夏瑾身边和她聊了很久，还问她想不想出国，“出国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也没想好。” “哎，可以找人帮你嘛！在那边有人推荐一下容易多了。。。。” 结束前，王磊很慷慨大方的拿出自己的名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夏瑾，“这上面有我的e-mail和电话，手机，欢迎打扰我。呵呵” 夏瑾客气的接过来放好，心却说，找你？到时候你认得我是谁啊？ 别说，我还真没胆子这么冒失的找个陌生人。
晚上吃过晚饭夏瑾就跑到楼下街边儿的电话亭给程斌打电话，爱人不在身边的一种空荡荡失落感常惹得夏瑾鼻子发酸。“喂，请找程斌听电话。” 电话那边就传来喊叫声和呵呵乐的声音“程斌，快点儿。你们家儿人找你呢！” 然后是砰的一声关门声。
“喂，我程斌。”
“是我” 夏瑾说完这句话以后突然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想说什么。好象有很多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你们事儿办的顺利么？”
“还成，反正就是折腾贝。吃过晚饭了？又跑到那个电话亭来了？” “嗯，你又不打电话给我，那想找你说话怎么办？还不是自己跑出来打。”夏瑾很不情愿地说。
。。。。。。两个人在电话里说了将近半个小时，夏瑾眼看电话卡没多少钱了赶紧叫停，“电话卡马上就没钱了，下次再说吧。” “行，你一个人多注意身体，每天吃好喝好玩好。。。” 终于程斌的声音忽然的就消失在电话的另一端。夏瑾放下电话，深深的吸了口气回家了。
听听声音也是好的，可还有一个多月啊。
程斌一路跟头翻到了单位。下了一天两夜的雪终于停了。礼拜一早上，整个城市的所有街道却都变成了巨大的溜冰场，晶莹剔透。死一般宁静的冰面上，除了程斌的自行车，偶尔也会出现一辆试图与大自然顽强搏斗的汽车。程斌看着它极其缓慢，但不可遏制地侧滑着撞向一个街边商店的橱窗。清脆的碎玻璃声回荡在清晨的城市角落。
程斌扛着摔掉了链子的自行车到达单位，已经10点半了。在楼道里，他拍了拍沾满泥雪的军大衣，理直气壮地昂首走向办公室。推了推门，门还锁着。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程斌脱了大衣，拿起个当茶杯用的雀巢咖啡瓶子，拎了拎暖水瓶，也是空的。他想了想，拿着杯子往综合处走。一进屋，看见辛处正举着盒儿碧螺春，往一个据说是美国宇航局指定饮品的果珍瓶子里倒。程斌赶紧颠儿着，把自己的杯子凑过去。“嘿你倒来了，”辛处一边往程斌杯子里倒茶叶一边说，“你小子还真成风云人物了啊。”
程斌知道他说的是礼拜五下午开会的事儿，没接碴儿。倒了开水，拉过把椅子坐下，用嘴吹着热气。“人呢？工会组织罢工啊？”“跟罢工差不多。今儿局里就没来俩人儿 ---- 南城和东城的班车全没开出来。连司长都打电话说不来了。”“噢，”程斌抬眼看了看辛处，“司长。。。后来。。。”
辛处笑着喝了口水：“呵呵，你是有两下子。哎，你知道那天打算定下的公司什么来头么？那是高副局长推荐来的！”“知道了。”程斌低头看杯子里的茶叶，“我麻烦大了吧？以后小鞋是穿定了。”“嗯，那倒也不至于。”辛处想了想，说，“高局长哪儿知道你是谁呀，那都是上边的事儿。再说，这只是一桩儿，要买的其它设备还多着呢。现在可真是不得了，连部里的人都天天盯着呢。不过，这回咱们司长倒挺满意。他本来反对定那家公司，一直没办法，现在可有得说了：瞧瞧，群众都造反了。其实啊，司长还有他自己的想法。。。”程斌一机灵：“噢？他想的是哪家？”辛处把头和声音同时压低：“反正我告诉你，司长对你是很器重的，你自己琢磨吧。。。”接着又提起嗓音说：“这不，刚才电话里还说，让我买点儿水果上你们家看看你去 ---- 都是为工作着想，不要闹情绪，年轻人！”
一直坐在墙角里埋头打字的伊玫突然抬起头，甩甩搭在眼前的头发：“嘿，你瞧辛处多缺德。这个鬼天儿，他自己不去，非让我出去给你买水果。要我说，也甭买水果，给你买两瓶二锅头，比什么都强！”程斌乐着，用手一指伊玫：“你比夏瑾了解我！”
中午吃完饭，程斌看看窗外，街道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他跑到楼下车棚挂上链子，往归他负责的那家公司骑去。
终于夏瑾放下书去洗了洗脸，端起快要凉的了水喝了一口，这时谭校长的歌才真正传到她的耳朵，讲不出再见。夏瑾哭笑一下，还配得真合适啊。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对有些人来说，讲出来是那么难，那么难。书和音乐刺激的夏瑾还没有睡觉的欲望，她漫无目的的晃到窗边，撩起窗帘往外看，下雪了。夏瑾有些不大相信地眨眨眼睛，真的下雪了。地上已经白白的一片，树枝上也披着银装，雪花仍在大朵大朵无声无息的落着。真美，夏瑾似乎转眼已经忘记了新月的悲剧而满心喜悦。她想起小时候遇到下雪就专门挑鞋底滑的鞋子来穿，好边走边打嗤溜，当然也免不了摔跤，可比起滑冰的乐趣那算什么啊。常常家门外面的空地上都能滑出几米的“溜冰道”，爸爸兴致好的时候小夏瑾就坐在小板凳上，爸爸拉着她往前跑，小夏瑾在凳子上惊叫欢呼大笑。 好久没那样玩耍过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出现在夏瑾唇边。
夏瑾真想这时候给程斌打个电话，告诉他下雪了，告诉他她想家想父母了，告诉他，真的想和他平平淡淡，幸福的一直相守。 可夏瑾没打这个电话，她转身看看表，都快凌晨一点了，她走到桌子边坐下，拿起单词书继续开始背单词，也好让自己快些有昏昏欲睡的感觉。
礼拜六早上，夏瑾来到约好的书店。这是家著名出版社的门市部，可是楼层面积和室内装修都超过了全城所有的新华书店，淡雅而带点儿温馨，而且跟外国似的，读者可以随便看书而不用担心被店员申斥驱赶。因为开门不久，人还不算太多。夏瑾一眼就看见正坐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捧着本加菲猫漫画傻乐的程斌。
“你的手怎么了？”夏瑾问。“哦，”程斌看了看裹着纱布的右手，“手倒没事儿，可我昨儿惹了个小麻烦。”
前一天下午，程斌从参与投标的一家公司赶回单位开会。到的时候会已经开了一半儿。他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原来领导们已经基本内定了中标公司！也就是说，程斌他们几个被派往其他投标公司的人累死累活，正在拼命赶制的模型，都变成了做给人看的摆设。程斌急了，也不顾洪处的挤眉弄眼，大声嚷嚷：“你们定了还让我和那帮公司的人瞎忙什么？天天干到夜里12点，我，我倒没什么，他们，他们派了6个人搞这个模型，连专家都从美国调来了！”“小程啊，先不要激动，”司长连忙安慰着，“领导知道你们都很辛苦。这个事也没有完全定下来，所以今天把你们都叫回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这时候，坐在一边的纪德笑嘻嘻：“你小子八成是跟那个搞推销的小姑娘勾搭上了吧，这么替他们说话？忘了自己是哪头儿的了吧？”程斌蹿起来：“我勾搭谁了我我就是要一个公平，你他妈的再敢说一遍。。。”一边吼一边把拳头擂在桌子上，一个没看清，正砸在王处的老花镜上，于是连王处的老花镜带自己的拳头都变成了稀巴烂。纪德乐着扶他走出会议室，程斌听见洪处对司长说：“。。。小程是太累了。不过这个事确实需要再好好研究一下。。。”
夏瑾听程斌讲完了，笑着摇头：“哦，还有个搞推销的小姑娘。。。”程斌愣了愣，也讪笑着：“呵呵，嗯，后来我自己也检讨了一下，都赖你！”“啊？赖我？”“就是你。就因为你在外企，我可能潜意识里确实总想着替你们说句话 ---- 把原则都丢了。”
程斌和夏瑾走出书店。大街上人和车很多。因为快过年了，到处都在披红挂彩。各家商店的大门和橱窗里都装饰着红色灯笼和金色福字之类充满乡土气息的民俗物件。唯一显得不和谐的是随处可见的挂在秃树枝上的白色塑料袋，在寒风里哗啦哗啦地摇曳。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看见冒着热气的大锅和一串串现粘出来的冰糖葫芦，刚喝了碗甜豆浆的夏瑾又走不动了。
“算了吧您，你那胃一冷一热的。。。”“要吃！” 夏瑾揪着程斌的袖子耍无赖。程斌抻头看了看挂在篷子上的价目表，从大衣兜里掏钱包，“哼，哼，吃吧那就，还是红果的啊？”“嗯！”夏瑾兴高采烈，“你也来一串吧。”“成啊。”“还是山药的啊？”“对。”“你怎么只爱吃山药的？”
“呃，那个，没核儿。”
提着力气爬完楼梯，夏瑾开门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洗过手她拿出那个不大的电饭煲，抓了一把小米用水冲着洗了洗，加上适量的水，再插上电源开始煮粥。夏瑾半靠在床上闭着眼睛，顺手把被子扯开搭在身上，只说就迷糊一下下，醒了饭也就差不多了。这一下下也不知道是多少时候，夏瑾让一通敲门声吵醒，先是愣了几秒钟，然后看见电饭煲周围都是米汤，人整个就清醒过来，过去一看，还好没有煮干，赶紧断了电。 再去开门，心里想这么晚了估计又是隔壁的小妹，打开门一看夏瑾愣住了，然后头一低转身回到床边面朝墙又躺下了。其实猛的看见程斌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夏瑾除了意外，欢喜，还有一股委屈。一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程斌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坐到床边先用手摸了摸夏瑾的额头，“嗯，还好没发烧。感觉好点没有？”他问着不过也没指望能得到回答。 “哎，我这次提前回来啊还是自己争取的，我就跟我们洪处说。。。。逗吧？” 夏瑾听着脸绷不住了扑哧笑出一声，身体也跟着颤了一下，程斌这才把心放下。可夏瑾还是不响地背对着他，然后程斌发现夏瑾的肩和背在轻轻的抖，他莫名其妙地弯下腰却看到了泪流满面的一张脸。 程斌慌了神儿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夏瑾，也不是很明白怎么忽然她就哭了起来？ 往常两人在一起总是说说笑笑，夏瑾也总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第一次见她这么伤心的哭，程斌真有些不知所措。他把夏瑾轻轻搂在怀里，等夏瑾哭的劲儿差不多了才开口“你一哭我就紧张，你还是别哭了吧？哎，我顺便买了两碗豆腐脑儿，还热着呢，味道好又容易消化，我也刚下飞机没吃饭呢，咱们赶紧趁热吃点，吃完了你再好好休息。” 递给夏瑾几张纸巾，扶着她坐起来，夏瑾发泄完了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打开程斌带来的豆腐脑儿，“好香啊。”夏瑾觉得饿了，她知道这次的病基本上好得差不多了。
程斌束手无策。他在洪处的房门口转了20分钟磨，也没敢进去说“我女朋友病了我得马上回去！”
项目设计进行到了最混乱最疯狂的阶段。司长亲自来了，带着各协作公司的老总和部门经理们。没完没了地开会辩论，没完没了地听取各种新产品的介绍，没日没夜地修改早已面目全非的设计书。程斌练就了在变成了战场的会议室里瞪着俩眼睡觉的绝技。
招待所的房间里也被弄得乱七八糟，各种网线和接线板撒满一地。桌子上摆着同组刘冉的电脑，程斌正趴在小茶几上对着另一台机器修改一段流程图。“大雄，你也该歇会儿啦！”一直坐在床上看电视的刘冉学着机器猫的腔调说。 “歇什么啊洪处晚上就要看结果。。。哎，你天天什么活不干，不怕领导批评啊？”“我才不怕呢，巴不得早点儿开除我算了！你也真是，夏瑾都病成那样儿了你还怕个什么劲儿。。。”
程斌抬起身，眼睛看着窗外，使劲儿往后仰。窗外的树叶已经开始掉秃了。他忽然觉得很不公平。凭什么纪德就可以不来呢？凭什么刘冉就可以不干活儿呢？凭什么。。。耳朵里听着电视里的机器猫说：“你应该自己想想办法嘛，大雄！”他突然站起来，拿着摞纸就往洪处的房间走。
“洪处，我有一个想法。我觉得这样干下去不行。”程斌一脸诚恳地说。“坐下说坐下说。”洪处从纸堆里翻出烟盒，递给他一棵“三五”。“我们必须要求详细测试那几个公司的选型产品，让他们根据我们的需求做出模型，特别是实时交易部分。现在全是纸上谈兵，如果就现在这么定下产品，到时候万一出了问题。。。”“嗯，这个事儿我也正在考虑。对，正好司长在这儿，咱们晚上就把这个意见提出来。。。”
程斌和洪处嘀嘀咕咕了一下午的成果是，司长下令，全体人员立即撤回。同时，要求几家参加选型的公司成立专门小组进行原型开发，总局派人员进入这几个公司业务协助。两个月以后进行选型测试。
程斌和洪处心满意足地靠在回程飞机的座位上，闲扯着各地方言和特色菜。他们谁都不知道，一场暴风骤雨正在悄悄展开。
夏瑾从小身体就有一大弱点，肠胃容易出毛病，难受起来真的是坐也不行，站也不好，倒是蹲着能稍微感觉好一点。胃里翻腾的象有千军万马，外加火烧火燎的， 吃什么吐什么，喝什么还是照样吐出来。 在家的时候爸妈就很注意她的饮食，特别不能着凉，可小夏瑾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大热天的就喜欢偷着跑去喝凉水，多清凉爽快啊，打开水龙头就狂喝一顿饱。要是被妈妈逮个正着就免不了一顿批判。
夏瑾觉得这次挨上了就是午饭没吃对，稍微油腻了点儿冷了些， 还不如不吃。夏瑾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趁着胃里刚轻松一点赶紧跟领导请了假就直奔医院。夏瑾知道医院里没熟人那就得耐着性子看别人的脸色，还得努力陪着客气，甭管您说什么先给我止了吐再说。 躺在医院的临时输液间里，夏瑾迷迷糊糊的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醒时天已经擦黑，感觉舒服了不少。房间里另外两个床也有病人，不同的是人家都有人陪在旁边问寒问暖，夏瑾翻了个身继续装着睡觉，这样别人或许就少些同情吧。
闭着眼，心里却开始想事情，想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副弱质肠胃呢？ 想自己以前真的没注意好好保养它们也难怪人家偶尔就罢工； 想以后一定要定时定量定质的吃饭，好好爱护它们；想要是在家就好了，爸妈一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很好， 妈她们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也都客气着呢，时不时来看看，问问；想程斌现在在干嘛呢？ 怎么刚好生病的时候不在身边？ 夏瑾也想起了手提包里装着的那封信，唉，别顿首了，早些回来，即使没什么美景可以欣赏也是好的。
遥远的爱情不能带给夏瑾切身的关怀。躺在病床上她一边深深的想念着程斌，一边狠狠的埋怨他的遥不可及。
(2)
敬启者 夏瑾
昨天被狗追下了山。中午，我和业务司那个大巍偷偷儿上了后山的果园。刚找着个铁丝网上的洞钻进去，就看见狗了。退也退不回去，我们俩撒腿就跑。那个狗就追，一直追到山下一老农家里，老农叫住了狗。人家还怕我们俩吓出点儿毛病，塞了好几个梨才把我们送出来。还没到晚上，大巍就把梨全吃了。
这地方真偏，可是有我没见过的秋天，蓝天。早上可以听见各种鸟叫，还有猫头鹰在叫呢。从招待所的窗户看出去，就是连绵的山。我也从来不知道秋天的叶子真的可以 “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啊。捡了好些夹书里了，也不知道回去的时候会不会掉色儿。（唉这个钢笔怎么老不出水儿？！）
可还是特想赶紧回家。忘了是哪个诗人说的：“只恨如此美景，却不能和你共赏”。是啊，不能共赏，那美景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真的不喜欢。记得那天咱们在街头的喷水池子边看见的那个拉板儿车的胖子么，一个人快乐地在池子边儿踩水。他自娱自乐地使劲儿蹦，咱们看着他笑。我觉得那个就是美景了，嗯，你说呢？
不多写了，一会儿领导又该来探监了。其实这个活儿挺有意思的。。。咳回去再说吧。天冷了吧？你的电暖气开始用了么？那个棉袄你后来到底买了没有？
程斌 顿首 再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