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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我们一家来到北平定居。这里和天津大不相同,第一个突出的感觉就是天特别大、特别蓝。单调的驼铃,沉重的水车,嘹亮的鸽哨,胡同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好像都被囊括进那巨大的蓝色苍穹里了。处处显得那么迟缓,那么沉静,人人都讲礼貌,这里还遗留着浓厚的帝都风采。第二个印象,就是泥土气息很重,街道大多是土路:“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被大车轧得松软的土道,脚踩上去噗噗地溅土,整个春天被卷带黄沙的狂风刮得遮天蔽日。窗台上,鼻窝里,无处不是细黄土,落在通常穿着的黑棉衣上就更明显。风播黄土沾在街道里那一张张朴实憨厚的笑脸上,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第三,是书多。也许那时北京的成年人不喜外出活动,公园、市场、庙会,处处都可以见到成群的青年学生。书摊书铺也特别多。最出名的数东安市场的旧书摊,几乎成了我每周必去的地方。在那里翻上半天旧书,是一种奇特的享受。天桥是另一个天地,那个全新的世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时由大人领着到东来顺吃羊肉馅饼,吃完了,路过臭气熏天的公厕走进吉祥戏院去看京戏。北平人热爱京剧,当时“富连成”科班正在鼎盛期,四小名旦李世芳即将毕业,“元”字班正坐科。他们的演出整齐严肃、装扮簇新、台风一丝不苟,不断博得台下掌声阵阵。观罢,我也受其感染,在庙会上买来些下边插猪鬃的纸扎戏人,放在铜盘里一敲,便挥舞刀抢、团团乱转。我还买了些京剧唱本,关上房门,披上床单,站到床上演唱。还有时手持刀抢宝剑,在院子里乱打一通,嘴里喊着锣鼓点,自当作伴奏。
我始终忘不了那时什刹海附近的大道,那些参天古树都是历史沧桑的见证者啊!在黄昏的晚霞中,我喜欢独自到那里漫步,口中振振有词道“夕阳古道音尘绝……”脑海里便浮现出一幅幅历史的画页……
已故著名画家郭味渠是我的远房舅舅。那时,他从山东潍县到北平来举行画展,记得他有一张会员券,可以随时到故宫里面去临摹古画。我们家中挂了不少他的花鸟画作,他还给我们画过扇面。在他的影响下,我们兄弟也对美术发生了兴趣。我曾经从隆福寺庙会后院买到一些香烟画片,比着画了不少小人儿。1927年至1929年,上海世界书局出版了五部精致的连环画:《三国志》、《水浒传》、《西游记》、《封神榜》和《岳传》。我是从连环画册开始接触中国古典小说的。上海出版的《时代漫画》,其内常刊有叶浅予、张光宇、汪子美、廖冰兄等人的作品,我特别爱看。后来一人到重庆流浪时,经常用漫画抒发心中的愤懑。
在北平,从潍县来的大舅曾在我家借宿。他买有《三言两拍》、《醉茶说怪》等小说,平日藏在他床下的柳条箱内。他外出时,我就跑去偷看。家中佣人有时要我给他们读《三侠五义》,但我对这类书一直不太感兴趣。家里有本林琴南翻译的《萨克逊劫后英雄略》很是吸引我:书中有幅插图——绘有一棵连根拔起的橡树,下书“来将无家人也”。后来,我孤零零闯荡社会,每遇艰困便学骑士口中默念“抬抢,上马去!”果然鼓起不少勇气来。
当时我和长兄一起就读于大同中学,刚刚走出郑督军家的大铁门不久,对外界的一起都感到陌生和畏惧。加之我那时身宽体胖,不参与体育锻炼,举止显得笨拙,常被同学们取笑,不免自卑。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学校的语文老师夸我口齿清楚,经常唤我起来朗读课文。学校里每年要举办两次演出活动,租用基督教青年会的剧场,白天演话剧和小节目,晚上全部由本校师生演出京剧。每个班都要出节目。那年,高年级排演了话剧《五奎桥》、《梅宝》等。我们初二班排了一个独幕剧《刘三爷》,大家说我的声音低哑,就分派我演刘三爷。戏排出来,校方审查时说我不像老头,没通过。临时又改演《请医》,让我扮演一个病人的妻子,套上件花旗袍,涂了一脸白粉,没有一句台词——这是我第一次登上舞台的经验。
可惜好景不长,日本帝国主义对华北鲸吞蚕食,破坏了北平这座文化古都的宁静!鬼子先是在通县等地设立了伪自治政权,后来又在北平成立“冀察政务委员会”,在侵略者的层层进逼下,不甘被奴役的民众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一. 二九”学生运动终于爆发了!大同中学和冀察政务委员会只有一墙之隔。一天清早我去上学,只见校门外军警林立,一杆杆长枪上刺刀闪着寒光,如临大敌。不一会,校门被封。校园内拥挤的学生们高举标语,迫不及待地要冲出校门去汇入全市大游行的行列。他们隔着大门向军警喊话,双方僵持不下,对峙一直延续过了中午。校内各班都停了课,只要学生会的人进门一招呼,全班学生就都退出课堂。操场里、院子里,到处挤满了人。我们家临近学校操场的后院,中午,家里遣人搭上梯子,喊我们兄弟爬过墙回去吃饭,于是,大批学生像过云梯一样,争先恐后地从我家梯子上跨出校园,潮水般从我家院门涌向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