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本文首發於zedstudio.org：『日本行 櫻田門外事變和武士最後的呐喊』，轉於此一併『影視人生』論壇。」

日本行：櫻田門外事變和武士最後的呐喊

燕于飛

八月底的東京依然暑氣逼人，驕陽似火，一大早坐火車從東京站下車，步行不遠就來到千代田區的皇居，皇居前的廣場非常開闊，遠處是大片大片的松樹林，低矮的松樹形狀很漂亮，沿著護城河步行，護城河對面是皇居，大門都有衛兵把守，可以看到遠處二重橋，在晨靄中像浮在雲中，穿過二重橋就到櫻田門了，櫻田門簡樸素雅，絲毫沒有皇居的華麗， 它的對面是日比穀公園，走出櫻田門，對面則是有名的東京警視廳，皇居在江戶幕府時代是德川幕府的城堡。

櫻田門雖然樸實無華，在歷史上，這裏卻發生了一件改變日本國運的事變，這就是著名的「櫻田門外事變」。「黑船事件」以後，日本被迫要打開國門，政界分裂為「開放」和「攘夷」兩派，當時的幕府大老，也是彥根藩藩主井伊直弼主張開放國門并於1859年與美國簽訂《日美修好通商條約》，水戶藩藩主德川齊昭聯合其他主張攘夷的藩主，一起反對井伊直弼，爲了打擊異己，井伊直弼發動「安政大獄」，逮捕許多人並導致一些藩主和政要獄中致死，這件事讓上至天皇下到一些藩主都成了井伊直弼的死敵，以水戶藩藩主爲首開始策劃暗殺井伊直弼行動。

安政七年（1860年）3月24日，這天大雪紛飛，由水戶浪士17人，薩摩浪士1人所組成的「櫻田18士」埋伏在櫻田門外等待從德川幕府城堡出來準備回家的井伊直弼，當井伊直弼的座轎一出現，刺客們就蜂擁而上，開始了廝殺，場面非常血腥，最後的結局是水戶藩的浪士黑澤中三郎以手槍擊中井伊直弼的腰部和腿部，在他無法動彈之際，薩摩藩浪士有村次左衛門接近轎子，砍翻周圍的衛士，把井伊直弼從轎子裏拖出並取下他的首級，有村次左衛門和另一位浪士帶著井伊首級突圍並朝日比穀方向逃跑，由於身受重傷，兩位浪士分別在宅邸剖腹自殺。

「櫻田門外事變」加速了德川幕府的瓦解，那些曾經主張攘夷的藩主們也認識到學習西方的重要性，「櫻田門外事變」開啓了明治維新的大門，不過隨著洋槍洋炮的進入，武士們也逐漸從日本的歷史舞臺上退去，他們的個人生活也陷入潦倒的困境。

井伊直弼是日本歷史上一位傳奇人物，年輕時研習國學，茶道，還精通歌，禪，音樂等，智慧過人，曾寫過《井伊直弼大老茶道談》和《茶湯一會集》，1850年成爲彥根藩藩主，他希望進行藩政改革，也認識到開放國門學習西方對日本國的重要性，但他低估了保守勢力的抵制，對改革和開放操之過急，樹敵太多，終於引來殺身之禍，所謂「明知不可爲而爲之」，在一些人眼裏，他也算一位悲劇英雄了。關於井伊直弼的傳説和小説很多，最有名的可能是再橋聖一的《花之生涯》和君司次郎正的《日本侍》。

由岡本喜八導演，根據君司次郎正小説《日本侍》改編的電影《日本侍》（Samurai Assassin），1965年在日本上映，著名演員三船敏郎飾演劇中主角新納鶴千代。六十年代受薩特存在主義哲學影響，「覺醒的一代」在歐美和日本風起雲湧，年輕人不僅反權威，反社會，更是强調個人在社會中的意義和價值，受這種思潮影響，日本電影業在内容和表現手法上也同歐美電影界相呼應，在内容上注重表現個人命運同社會的關係，在電影手法上則學習法國新浪潮的表現手法；電影《日本侍》是一部歷史劇，但我們卻能聽到現代人的呐喊，感受到現代人的苦惱。

歷史上櫻田門外事變中的「櫻田18士」并沒有鶴千代這個人，他是電影《日本侍》中虛構的人物，鶴千代從小就不知道父親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反復質問母親誰是他的父親，但母親總是拒絕回答，在一個特別講究家世和身份的社會，鶴千代從出生就被逐出了社會主流，從小就要面對命運帶給他的歧視和屈辱，但他是一個頑强聰慧的孩子，勵志要通過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跟著名師習武希望成爲一名武士，當他成長爲一名英俊少年時，已經是劍術精湛，品德高尚的劍士。有一天他乘船遠行，船上坐著一位相貌姣好，氣質高雅的年輕女子，船行在河中央，幾個無賴前去調戲這位女子被女子回擊，無賴們惱羞成怒要去毆打女子，這時鶴千代挺身而出，三拳兩脚就把幾個無賴打翻在河中，英雄救美人，女子的感激化成了一片愛意，她同鶴千代私定終身並請求鶴千代去她家求親，原來這位女子是一位高官的女兒，當鶴千代前去女子家裏求親時，她父親開口就詢問鶴千代的父親和家世，鶴千代無法做出回答，於是女子的父親就請他離開，理由是：一個連父親和身份都沒有的人是不配娶他的女兒。受到羞辱的鶴千代回到家中，就發瘋般讓他母親説出父親的名字，但母親唯有沉默，刹那間鶴千代的人生摔成了碎片，他所有的努力和期望在瞬間便灰飛烟滅，他開始酗酒，打人，甚至公然冒犯他的師傅，竟被師傅逐出師門。看到兒子在逐漸毀滅自己，母親心如刀割，爲了挽救兒子，她千方百計見到了井伊直弼，請求井伊直弼的准許，告知鶴千代生身父親的名字，原來井伊直弼就是鶴千代的父親，由於鶴千代非婚所生，井伊直弼爲了保護自己的名聲，把鶴千代母子逐出家門並警告鶴千代的母親，不要告訴任何人他是鶴千代的父親，否則他們母子將一起消失，被蹂躪的母親很快就去世了，母親的去世更是讓鶴千代陷入絕望，他離家出走成了無家可歸的浪人。還有那位愛上鶴千代的女子，由於父親拒絕他們的婚姻，一怒之下也離家出逃，隱姓瞞名成了一名藝妓。

水戶藩幾位脫藩的武士一直在籌劃暗殺井伊直弼的行動，他們看上了劍術高超的鶴千代，經過幾番考驗和暗查，決定吸收鶴千代加入他們的行動團隊，但後來他們發現井伊直弼原來是鶴千代的父親，爲了他們的暗殺計劃，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鶴千代，鶴千代對此更是一無所知，對鶴千代來説這是多麽殘酷的一件事情啊！明明知道這種暗殺行動是要拿性命做擔保，而且要暗殺的人與自己又「沒有」恩怨仇恨，爲什麽鶴千代要加入他們的團隊？因爲他對自己的命運，對社會已經完全絕望，沒有再活下去的願望和理由，唯一要做的就是反叛和復仇，反叛命運復仇社會，當然他要復仇的對象不是個人而是整個社會。電影最後的畫面是：鶴千代親手把他父親從轎子裏拖出來並取下他的首級，然後鶴千代拎著他父親的首級瘋狂的逃跑，這個場景讓人非常震撼。

鶴千代的父親井伊直弼一手釀成了這出悲劇，是始作俑者，同時井伊直弼又是這出悲劇的受害者，包括他的兒子，但是這出悲劇背後真正的黑手卻是那個等級森嚴的社會，面對層層權力所構成的迷宮，人人都陷入其中而成爲受害者。

在這部電影中我們可以看到希臘悲劇俄狄浦斯的影子，面對無法回避和逃離的命運，個人對命運的反抗看上去那樣無助，只有在生命結束的瞬間才會結束命運帶給他的痛。這部電影還讓我們看到莎士比亞《王子複仇記》中哈姆雷特的影子，那就是反叛和復仇。

這部六十年代的電影《日本侍》帶有濃厚的時代氣息，雖然是一部歷史劇卻洋溢著現代氣息，電影對社會的不公提出拷問，并對社會的弱者寄予深深的同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