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太门西》：山上长弓 著
第85章：一品诰命(3)
红叶纵马从金陵穿城而过，她一边纵马奔驰，一边号啕大哭，引起路人侧目。
红叶早就打算离家出走，但是当她走出家门那一刹那，一股心酸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哗哗往下流。她不敢回头，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她昨天说了那么绝情的话，后悔之极，现在想起来羞愧难当、简直无地自容。当年她中了石彩的蛇毒，夫君背着她昼夜兼程去找麻婆解毒，殚精竭虑，即便在最绝望时也没有放弃，甚至把自己的血输入给她。想起这个她就哭，夫君，对不起！
她这一出走就是与过去彻底告别了，这些年与夫君的恩爱，那些幸福欢笑从此一去不复返，再也不能跟夫君撒娇逞欢了。
还有大姐二姐三姐，她们姐妹们一起长大，生里死里相互扶持，从此以后天涯海角，自己临走都没有道别一声，她心里羞愧呀。
她最近肚子里压了一股怨气，言谈偏激，太门西怎么缓解都不行，甚至求她缓走两天，以便给她一个公爵夫人，她也不要。
现在分手了，所有的怨气委屈一下子就泄了，开始自省了。这么些年来夫君对她这么好，一直迁就她，难道她就不能忍让一下？干嘛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哪怕是对夫君笑一下，拥抱一下，说一声再见，也不至于这么难过。
红叶心中苦楚，越想越难过，马鞭一阵猛挥，马儿吃痛狂奔，绝尘而去，留下一串哭嚎声。
…
红叶离开的第二天，丹妃也悄然上路了，骑马出城，也沒有让人送她。
头天吃完散伙饭，她就与诗冬和梦露相拥告别，说第二天一早就走，不要她们相送，免得伤心。
丹妃双眼红肿，看来是哭了一夜，但她哭的并不仅仅是难舍难分，还有咋晚的另一件事。
回到昨天晚上，丹妃在她房里等待太门西，她知道太门西会过来，这是他们分手前的最后一夜，也可能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在一起。
丹妃十分期待，太门西一来她就拥上去，今晚她要珍惜每一刻，留下一个永久的回忆。
太门西亲了一下丹妃的额头，双手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丹妃，你明天就要走了，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丹妃的身子抖了一下，疑惑的看着太门西，“夫君？”
太门西沒有说话，兩人看着对方，太门西明显感到丹妃的身子僵硬起来。
丹妃离开太门西，到床边坐下，她的腿有些发软，“夫君想问什么？问吧！”
太门西吸了一口气，“扬州之战。”
丹妃的脸刷的一下变得煞白，像是血液突然被抽光似的，扶着床架的手轻轻发抖，低头自言自语：“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太门西问：“攻打扬州前一夜，投石机被烧毁，你是林忠的内应吧？还有在瓜州镇贻误战机也是有意而为，故意等到宋军大军赶到。”
丹妃手脚麻木，不敢抬头看太门西，死灰的嘴唇抑制不住抖动，说不出话。
“丹妃？” 太门西轻问一声。
丹妃咬着嘴唇轻微点点头。
哎！太门西暗自叹息，丹妃还是承认了。丹妃背叛了他，投靠了赵匡胤，太门西内心多希望这不是真的。
虽然这件事太门西早已猜到，但是面对丹妃的坦承，他还是几近崩溃，被你最亲近的人背叛，那是什么滋味？他坐下来，半天不说话。
后来还是丹妃问：“夫君都知道了？”
太门西点点头，还是默不作声。
“夫君是怎么知道的？”
太门西这才说：“攻城前那天晚上，我就怕宋军来偷袭，特意安排了一营兵保护投石机，下令夜不卸甲，不准睡觉。有这样严密的保护，林忠武功再高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军营，但没想到投石机还是被烧毁了。后来才知道巡逻的兵卒被人暗中点了穴道，林忠才得以进入。从这些人的位置来看，林忠无法接近，肯定是内应干的。这个内应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熟悉情况，还不会被人怀疑。我开始并没有想到是你，直到你在瓜州镇贻误战机才让我生疑。你居然把所有的船都派出去了，到了打仗那天还没有回来，你办事如此牢靠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出现这种失误？后来你从运河攻击扬州时又被林忠打了一个伏击。林忠是怎么知道你的进攻时间的？他早上还在城南与我作战，下午就放弃主战场去堵截你，钟点还掐的这么准，世上哪有这种巧事，除非是你们事先商量好的。”
丹妃无言以对，双手捂着脸，我的天啊！我都干了些什么？
丹妃双腿一曲跪倒地上，仰头看着太门西，强忍住没流泪，“夫君，这一切都是丹妃的所作所为，时至今日，再说什么都晚了，丹妃愧对夫君，愧对三位妹妹，无言以对。”
太门西叹息，“我本来想把此事埋在心底，永不提起。但你要离开了，可能从此再不相见，不如开诚布公，解开心结，不留下遗憾。”
丹妃说：“谢谢夫君没有当着众挑明，给丹妃留了个面子，但我有机会还是要告知三位妹妹，这件事像个大石头压在我心头，说出来才能喘过气来。”
太门西说：“诗冬可能已经猜出来了，她那么聪明的人。”
丹妃说：“我知道，小妹可能也有察觉，但我希望由我自己来告诉她们，我们姐妹之间应该有这个诚意。”
太门西扶起丹妃，“丹妃你起来吧，我家夫人不下脆。”
两人都很难受，太门西没有再问什么，丹妃等了一会，忍不住问：“夫君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太门西想都不想，“不就是想当皇后吗？赵匡胤想收你入宫，你想成为国母，两人一拍即合。”
太门西如此笃定，丹妃看了太门西一眼，“其实开始并不是这样，那年我们被抓进皇宫，我主动投怀送抱也是为了保护几个妹妹，没想到就此迷住了赵匡胤，让他不能自拔。”
“所以你就动了心思，认为你有能力控制帝王，幕后操控，可干一番大事。” 太门西一点不意外，丹妃是有鸿鹄之志的人，这种机会太诱惑人了。
丹妃点头默认，“后来赵普闯进宫，要赵匡胤放了我们，我记得当时赵普见到我时的眼神，就像是见到了妲己。”
太门西心说是我怂恿赵普去劝说赵匡胤的，我还纳闷赵普怎会甘冒这么大的风险，为了几个女子而与赵匡胤闹翻？原来他是看透了丹妃的心机。
丹妃继续说：“当时赵匡胤已被我迷住，不愿意放弃，但赵普不妥协，搞得赵匡胤差点杀了赵普。最后还是我规劝赵匡胤，说不能因为我而引起他们君臣不睦，我不想成为祸国殃民的妲己，皇上也不要学沉溺于女色的纣王。我答应赵匡胤，等他平定天下后，我会回到他身边。”
说到这里丹妃心虚的瞄了一眼太门西，她知道这么说会让太门西难堪，但她决定今天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不过还是解释一句，“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解救三位妹妹，只有这样赵匡胤才能放我们出宫。”
听到丹妃承认她曾对赵匡胤以身相许，答应重投赵匡胤的怀抱，太门西心中那个吃味，脸上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这也难怪，老婆被人睡了，那个男人都受不了，更别说老婆还与奸夫山誓海盟、私定终身，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都是实锤的王八。
但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太门西强压醋意，问：“扬州之战呢？” 这是他一直想要知道的。
丹妃说：“林忠捎来赵匡胤的信，信上说如果我暗助宋军守住扬州城直到援军赶到，他保证不伤害夫君，也不染指三位妹妹。”
太门西哼了一声说：“赵匡胤自不量力，以诗冬她们三人现在的本事，赵匡胤想染指她们只怕也不敢，就算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
丹妃承认，“我答应赵匡衡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丹妃不愿帮着南唐抗宋。大宋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南唐斗不过北宋，灭亡是迟早的事。夫君，天下战乱已久，民不聊生，是该走向统一的时候了。这不只是丹妃所愿，也是夫君所愿，民心所向，丹妃一直不明白为何夫君非要打这一仗。”
这话问住了太门西，他不知怎么解释，难道告诉丹妃他这样做是为了捋顺历史。他查过历史，宋朝先灭掉后蜀和南汉，然后才灭了南唐。如果他不阻止，宋军就有可能提前过江，南唐就会先于后蜀和南汉灭亡，历史就改写了。历史一变，连锁反应，后果难以预料，他必须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丹妃见太门西半晌不说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夫君是记恨赵匡胤，要报夺妻之仇。看来夫君对当年之事还是耿耿于怀，这也难怪。
太门西当然也有报复赵匡胤的心思，他当年就气得发誓要杀了赵匡胤。
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赵匡胤也已经死了，现在让他痛苦的是在他和赵匡胤两个男人之间，丹妃居然选择了后者，这对他的自尊打击太大。
太门西说：“丹妃，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想默默无闻做个家庭主妇，你想要的是干大事，辅佐帝王，施展你的才能。而我只是一个胸无大志，只知吃喝玩乐，安于现状的市绅，与赵匡胤这个开国君王相比差的太多，这才是你最终决定投靠赵匡胤的主要原因吧？”
太门西口气有些酸溜溜，但说的却是实情，他比丹妃还了解丹妃。
丹妃暗自叹息，夫君的本事哪里比赵匡胤差了？只是无心争霸而已，否则可与赵匡胤一争天下，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看来夫君什么都知道，早己料到会有这个结局。
她低头自言自语：“所以夫君就去京城把赵匡胤杀了，断了丹妃的念想。”
太门西说：“我不杀赵匡胤，赵匡胤就要杀我，两人必须死一人，没有回旋的余地。当然我这样做也是要断了你的念想，大宋皇后不是你的归属，你的归属不在中土。”
丹妃心中五味杂陈，自己一念之差走入歧途，到头来还是黄粱一梦，不但失去夫君，还把赵匡胤的命搭了进去。
想起赵匡胤，丹妃心里还有一丝怅然，她谈不上爱赵匡胤，但赵匡胤一代枭雄、开国帝王，身上那股豪雄霸气让她折服。没想到这么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最后却死于争风吃醋，死得窝囊呀，真是可惜了。
丹妃问太门西：“夫君既然早知道这一切，为什么选择容忍？而且还决定把此事永远埋藏心底，如果不是因为我要出走，你甚至都不会告诉我，为什么? ”
太门西说：“有两个丹妃，一个是有野心的丹妃，另一个是有感情的丹妃，在关键时刻，感情战胜了野心。当林冲一枪刺向我时，你好毫不犹豫的迎上，替我挡了一枪，差点把命丢了。就因为这个，我知道你还是那个深爱我的丹妃，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不管你做错了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但是你对不起那些跟随你的南唐将士，他们死得冤，你是他们的统帅，他们信任你，跟随你出生入死，你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丹妃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扑到太门西身上，“夫君，我真的好爱你，舍不得离开你，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内心一直受着煎熬，难受极了。我也深感对不起那些跟随我的南唐将士，我从来沒想过要伤害他们，我当时只是想摧毁投石机，拖延时间，一旦宋军大队援军赶到，夫君觉得大势已去，就会撤离，这仗就不用打了。但没想到夫君很快又新造了投石机，而又恰巧在进攻扬州时宋军大队人马赶到，结果一场恶战，双方都死伤惨重。我当时就觉得无颜再见夫君，无法面对那些跟随我的部下，打算一走了之，但最后还是放不下夫君，又赶了回来。”
丹妃趴在太门西身上哭了半天，把压抑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丹妃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平时很少哭，更不会像红叶那样肆意渲泄。但这次她压抑太久，后悔、自责、失落、伤感，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快崩溃了，现在终于大坝决堤，洪水一泄而出，再也阻止不住。
太门西还没见过丹妃这么痛哭过，哭得他心都软了，他本来还对丹妃有些怨气，现在只剩下心痛，只想安慰她。他把丹妃紧紧的搂在怀里，轻轻的抚摸她，亲她的脸、额头、脖子…
丹妃呼吸加重，身子发热，双眼迷茫，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她仰头看看太门西，“夫君，丹妃感激上苍让丹妃遇见夫君，此生死而无憾。作为夫君的妻子，让丹妃再侍奉夫君一夜，丹妃要把余生的爱全部留给夫君！”
太门西眼睛发湿，他抱起丹妃…
两人一夜缠绵，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多年的恩爱生活即将结束，从此天各一方。两人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尽情缠绵，全心全意的感受对方，记住对方，仿佛再无相见之日。
第二天一早太门西醒来，发现身旁空空的，丹妃已经离去，枕面还是湿的，想必是丹妃的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