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又清理旧文件,其中有一束是国内文学界友人给我写的信件。怎么马宁、蔡其矫等大家的信件都不见了,唯独只有福建省作家协会主席郭风给我的信件呢?
那是1996年,我还在大公报当编辑时,要出一本散文集《香港的风》。为什么要出这本书呢?並且要名为:“香港的风”呢?因为,前些时候,我写的一篇散文《香港的风》获得<人民日报>等全国及海外“共爱中华”征文比赛金牌奖。在同事和作家朋友们的驱动下,才决定出版此书,並且用获奖文章的题目作为书名。于是,我将稿件寄给郭风看看,当时我不知道,他在病中,更不知道他“又在病中”。
收到书稿后,他即在病床上,边读边写,没过多久,他就寄来了《序》及一封信,还附了一封贵州人民出版社的约稿信。他为我在香港出版的第一本书写了《序》, 开头的第一句就是:“早在六十年代,胡少璋先生在国内已负文名。”接着又说,他对待文学创作绝不“逞才”。
我年轻时的创作是乱碰、乱写、乱投稿,哪个报刊有需要就写什么寄去,能发表就可以了。我年轻时学问浅薄而精力旺盛,不怕失败,猛冲猛闯。面对郭风老师的判断,我异常惊讶,他把我拔得太高了。其实,六十年代,我根本没有什么文名,更没有什么才可“逞”。我自己肚里有多少墨水,我自己知道,我想他也是心里明白的,但为什么要这样赞扬我呢?实在不能理解啊!
自从1987年,我加入了福建省作家协会之后,在别人眼里认为我是一位作家,有人也当面说我是作家,我自己在这样的氛围下,也意识到自己已从一个作者成长为一个小作家了。入作协后,先安排在评论组,这个组完全是拿棍子打别人的,后来时局变了,我又被编入散文组,专门写起散文来。从此,不断地品读郭老的《叶笛集》等十几本独居一格的散文集子,跟着这位福建散文之乡一哥细润、精致的笔触转动。也写了一些受人注目的散文,于是,我定下决心往后就写散文吧。
贵州人民出版社的约稿信是告知,该社要出版大型丛书《中国少年文学书系》,聘请郭风主编其中的《中国少年散文》分卷。郭老要把我写的《嫩芽和花朵》编入,征求我的意见。一位前辈,一位福建省作协主席,一位中国散文诗学会会长,正厅级干部,在“我又在病中”(这是郭老信中的话)的状况下,还在病榻上为一个作者写序、复信、编稿。朋友,你说这怎么不令我感动而不能自己呢?!他令我敬佩而永记心坎!
郭老不仅关心作者的创作,还关心他们的工作和生活。1989年12月初,我在赴香港定居前一天,到他家里与其道别时,他怕我只身外出,人生路不熟生活无着,即提笔为我写了一封介绍信给他的朋友,信装进信封后交给我,抓住我的手说,如遇困难就找他帮助!到香港后我打开《星岛日报》的招工广告,即到一家文光出版社去见工,那天刚好是星期六,老板看完我递上的一大叠影印文章后即要我留下来,並告诉我下星期一上班,还对我说我们出版社是聘请主编的,社里已有好几本要等着你去写序言、出版说明、前言、后记等等,不仅如此,你还要把编辑部的事管起来。
接着年轻的老板文先生就带我出来与大家见面,並指着后面的一张桌子说,你就坐在那里,我会把样书都放在桌上,你一来就可以工作了。
我回到家里即打电话向郭老报告,他非常高兴。
时隔25年后的今天,我发表的文章已有百万字之多,也出版了七八本书,海内外的一些华文大小报刊也都问津过,可以说已有了一点小名气。但是,这可能与郭老师对我的期盼还有相当的距离。面对郭老的判词,我逐渐理解了。一位大家看一个年轻人是看他的明天,因为年轻人的今天与明天是不同的。当一个人廉颇老矣时,他的今天就是明天、后天,甚至还不如今天呢。可是,我应该怎么感谢呢?可惜的是郭老已于2010年过世,享年94岁。
前辈郭风一看到新人、新秀的优点即予以肯定、鼓舞。对某些初露头角者的断语,那怕是夸大一点、超前一点,我看也是不足为奇的。应当将它看成是一种现象,即“郭风现象”。一位大作家对年轻作者的鼓励,在他来说,也许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话,然而,奇妙的是对一个小作者来说,可能是万顿的“能源”,在他的心灵里,却会“燃烧”一辈子呢。 今天,我们这一代奋进的爬格子动物也已走进暮年了,对待年轻的作者也应当像郭风那样超前一点、拔高一点予以鼓励。现在,我就以这篇拙文奉献给郭风老师,並以之作为追思作为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