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祸福相倚 崔瑞亭家道中落(4)冯巡抚网开一面
吴玉棠以前听说过这位新上任的安徽巡抚冯煦,也知道一些他的底细。此人生于江苏金坛,因父亲早亡,他便在外公家长大,而他的外公就住在高邮旁边的宝应县。冯煦是光绪十二年的进士,工诗词歌赋,年少时就有“江南才子、江南通儒”之称。他本来在四川任按察使,两年前刚调任安徽布政使兼提学使。由于恩铭被徐锡麟刺杀身亡,朝廷擢升冯煦为安徽巡抚,并代表清政府全权处理安庆起义的案子。他素来有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的美誉,吴玉棠觉得女婿的案子有望出现转机,于是,他决定亲自赴安徽拜访冯巡抚。
冯煦得悉吴玉棠欲来访,很是高兴。他早就想结识这位在庚子之乱中出了大名的吴巡抚。于是他马上安排,在自己的府邸会面并设午餐宴请吴玉棠。
吴玉棠到了冯府,带来了高邮特产——四盒秦邮董糖作为礼物。吴巡抚对冯巡抚说:“听闻冯中丞清廉美名在外,本院不敢造次。这点家乡土特产,权当见面礼,太不成敬意,还望中丞大人勿怪。”
“吴中丞是京中守国功臣,冯某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莫大的荣幸。在宝应时就品尝过秦邮董糖,据说是 ‘秦淮八艳’ 之一的董小宛所创制,乃高雅之物。而且我还听说,此董氏的小名就叫清莲(廉),吴中丞有心夸赞,令我感激不尽!” 冯煦一边说,一边请吴玉棠入座。
餐席很简单,四菜一汤。二人并未饮酒,边吃边寒暄,接着谈论古今文学,越谈越投机,越谈越知己。饭后,冯煦请吴玉棠移步客厅坐定,命人上茶,说:“我冯家贯来粗茶淡饭,唯独对饮茶情有独钟。吴中丞请品此茶,看看是否顺口。”
吴玉棠双手捧起茶托,见茶碗里的茶有叶无梗,平展微翅,色泽宝绿并带白霜,叶底绿嫩明亮,茶汤清澈透明。送到嘴边抿一口,清香高爽,滋味鲜醇回甘,不禁赞叹:“果真是茶中极品。今天有幸和中丞相聚一堂,此茶也是极其对应当下的情景。有诗云:‘七碗清风自六安,每随佳兴入诗坛。纤芽出土春雷动,活火当炉夜雪残。’”
冯巡抚接着吟诵:“‘陆羽旧经遗上品,高阳醉客避清欢。何日一酌中霖水?重试君谟小凤团。’对、对、对,这正是我安徽名茶‘六安瓜片’。吴中丞好眼力,好学问。你我今日相见恨晚,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来他个不吐不快,可好哇?”
“好!中丞此话正中玉棠下怀。中丞想必明了,玉棠此行实为小婿崔瑞亭的官司而来。瑞亭他实在是个本份人,从未参与革命党的任何事情。徐锡麟的确来高邮找过他,他因父亲过世,从杭州回到高邮“丁忧”守制,而徐锡麟的父亲徐凤鸣在浙江山阴做官时,和小婿有过交往。可自打徐凤鸣死后,瑞亭就再没见过徐锡麟,根本不知道他是个革命党。这点,我完全可以为他担保。至于我那小外孙也名叫锡麟,就更属巧合。这个名字是我外孙尚未出娘胎之时,我给他起的,那时瑞亭还在浙江任上。我若有先知先觉,断不会让外孙和一个反贼同名。”
吴玉棠见冯煦频频诚恳点头,他话锋一转:“当年两江刘总督表彰冯中丞‘心存利济、政切勤劳’,玉棠也知道中丞为官清正,明察秋毫,所以才斗胆登门,表以实情,切盼中丞能够手下留情,救小婿一命。”
谈到案子,冯煦表情凝重起来,回应说:“吴中丞应该知道,我们这些做官的人自从领皇恩、受俸禄于朝廷,便是个不由己之身。此次审理安庆反事,本院是百感交集、心中茫然而无人可诉,难得遇见知己,今天我想畅所欲言一回。”
“玉棠愿洗耳恭听。”
“徐锡麟杀了朝中大臣,朝廷命我严办,我不得已而为之,下令将其就地正法。可当今的逆贼难保日后就不会是烈士勋臣。而我会留下骂名于史册,不是绝无可能。那徐锡麟若泉下有知,能明吾苦衷否?我在其位,谋其政,不过是一个为朝廷尽忠的官吏罢了,情非得已呀!故此,本案主犯以外,绝不株连,主散胁从,以示宽大为怀,同时也给自己留下点可退之地。至于崔瑞亭一案,先由联裕主审,本院亦已复审。详查之后,实未发现他参与谋反的真凭实据,至多可责其交友不慎这一条罪状。既然有吴大人亲自担保,我不妨施以顺水人情,待与联裕商量之后,数日内或可释放崔瑞亭返家。不过,官他是当不成了,回家安心休养,过过庶民的小日子,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吴玉棠想不到转机出现的如此之快,心中巨石落地。他站起来说:“本院这里先替小婿谢过冯大人!素闻中丞大人屡平疑狱,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就是不知如何感谢为好。”
“兄台先别夸奖,本院此举,也只是顺应天下大势之潮流罢了。要说感谢,还不如要你一句肺腑之言,不知兄台可愿意慨然相赠呀?”
“既是知己,便当肝胆相照,中丞尽管相问,玉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兄台自当看得清楚,时下吾朝内忧外患,党祸日亟而民不聊生。满朝文武不思自责与奋力图强,却一味粉饰因循而苟安之旦夕,贻误将来且今者阽危,大局每况愈下,日甚一日。冯某为此寝食难安,想必兄台也为之忧虑吧?”
“实不相瞒,吴某忧心如焚。”
“可曾想过解救之法?” 冯煦迫切追问。
“这解救之法,不是没有,只是太难落实。”
“冯某愿一闻其详。”
“这唯一的解救方法便是这几条:其一,将民为邦本视为要则。其二,明确赏罚,用尊主护民之臣勿疑,刑祸国殃民之臣不贷。其三,天下自治则莫能乱,天下举安则莫能危。大计之本,不出此三条也。”
冯煦听罢开怀大笑,说:“吴中丞一席话,说到我心里去了。虽说眼下的时局已是积重难返,可上书进谏乃吾等臣子的职责。我想请阁下和我一同联名写个奏章,把你我的想法上疏朝廷。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冯中丞为国为民,用心良苦,玉棠怎敢推辞中丞之命?”
等二人写好了上疏文书,吴玉棠就起身告辞。临别时,他对冯煦说:“再一次谢过冯大人对小婿崔瑞亭的恩典,他的一家老小可就在家等他回家了,再不会生出枝节吧?”
“不会的,兄台放心吧!” 冯煦说过这话,将吴玉棠送至门外,吴玉棠离开安庆回高邮去了。
后来,冯、吴二人的上疏奏本颇得慈禧太后的赏识。可是,在清朝即将崩溃的前夜,不但其主张根本无法贯彻,还引来了一众朝中显贵的忌恨和排挤。吴玉棠原本就无官一身轻,倒也无伤大雅,可是冯煦的巡抚只当了一年不到,就被两江总督端方罢了官,罪名是“有革命党之嫌疑”。此举正中冯煦下怀,顶着这个名头,他总算是为自己找了一条退路。满清灭亡后,民国政府没有追究他处死徐锡麟的罪责,他得以寓居上海,以前朝遗老自居,善终于八十五岁。
一个不折不扣的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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