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清明,是小雨赴美攻讀后第一次回鄉探親;其實上海已沒有什麼直系親屬了,這次回來主要是為父母掃墓。
真要歸功於那本快被翻爛的英漢字典,伴著她在農場度過沉悶青春歲月的同時,也為她在恢復高考那年順利考上北外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一個人的時間用功在什麼地方是看得出來的,機會永遠只降臨在有準備的人頭上。大學畢業那年,雲來北京看她,帶來了那枚文革后發還的鑽戒。小雨,這遲早也是你的,先給了你,將來做嫁妝或是別的用途都好,我怕等不到那一天了;這是您和爹爹的婚戒啊,小雨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套上手指尺寸正合。你知道的是不是,你爹爹應該是早已不在了,他第一次在海上出事的時候我就有過不祥的預感,後來那次我的感覺更強烈。再説依你這樣的性子,文革結束后不見你爹爹回來,怎麼會這樣沉得住氣不聞不問他下落的?你爸爸瞞了我那麼多年也是怕我傷心,所以我也就索性裝糊塗了。只是今年開始自己也覺得身體不行,最近夢裏老看到他,穿著打扮還是他離開上海去香港那晚的樣子,我不敢說,怕你爸爸多心;你也有日子沒回家了,趁現在還走得動來看看你。
小雨默然。最後一夜爸爸就是這樣告訴她的,風在接二連三的刑訊中最終沒有撐下來。在那個連國家副主席都可以死的不明不白,無名無姓的歲月裏,再荒謬的事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只是沒想到媽媽那樣聰明,以爲瞞得好好的,原來她早就洞悉一切。同年秋天,小雨回滬奔喪,雲是在午後的小憩中含笑離世的,那個早晨她去了萬國公墓風的衣冠冢,回家后說有點累想打個午覺,就這麼走了。
替雲整理遺物的時候,博士拿出了另一枚戒指,六卡的,比起你爹爹送的那只遜色多了,不過還值點錢,你申請到學位不容易,爸爸不希望你在國外受苦,一門心思讀書就好。小雨哭了,爸爸,我會回來的,好好照顧你。他們的房間還保持原來的樣子,兩個單人床好好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未越分毫,爸爸,你和媽媽都太苦了。博士微微搖頭,小雨,我們有我們這一代人的堅持,恪守它們對於我們並不是太困難,更何況她的心裏只有你爹爹的位置,早就佔滿了。可是我很滿足也很幸福,看到你母親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歡上她了,她身上有种真正屬於大家閨秀的氣質,不是那種錦衣玉食,鐘鳴鼎食範疇的“大家”;博士摘下老花鏡仔細回想,還是你爹爹講得好啊,他說你母親的那種氣質就像是他在張愛玲小説中讀到過的一句話“她給人一種高貴的感覺,她把每個人裏面最上等的成分吸引了出來”,終其一生,還是風最了解雲啊,博士笑著直呼他們的名字。
眼鏡叔叔,小雨像童年時那樣稱呼他,真高興有你做我的爸爸;不,小雨,今世有你們做我的親人,真正幸運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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