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
坐在深圳红树林的海岸上,我的眼前波光粼粼,彩蝶飞舞,这些蝶中,可否有我的妈妈?后边一只贼鸥追来,蝶群纷乱,它快速啄起一只,然后一个回头,好像跟我挑寻似的,然后飞远,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一个身影,是她。。。。。。
一个河南人,为了帮助抵抗病魔,不远万里,来到我家,毫无利己的动机,把我家的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的精神?呸,我朝空中吐了口吐沫,往事历历在目。。。。。。
弟弟是一个中型公司的老板在深圳,我在弟弟的公司里做一个卑贱的小职员,因为看中了周围的环境,他在华侨城买个房子,是三十一层顶楼,两层,复式结构,楼上两房一厅,楼下也是两房一厅,厨房在楼下。把父母接来后,父母住楼下,我们住楼上。
妈妈退休前是医院院长,身体健康,头脑敏捷,是医院改革开放后提起来的第一个教授,在家里说一不二,在单位业务大拿,精明的要命。一开始退休下来,她还跃跃欲试着想干点什么,我爸爸只是随和迁就着她,因为在家她强势惯了,只要她高兴就好。
但是慢慢的,她开始忘记事情了,家里的东西给了她就被她藏起来,然后就找不着了,问她的时候,她蹦得老高,连声说没有拿,一开始家里老是吵架,慢慢的,她有了严重的暴力倾向,动辄在争吵中就会动手,看到我爸爸有时候害怕地躲着她,我们子女都很伤心,我们全家都顺着她,不敢多言,那个时候家无宁日,鸡鸣狗吠,上房揭瓦,口沫乱飞,直到后来她越来越严重了。大家开始容忍她,避免任何事情跟她发生冲突,这里要说的是,性格原因,我在家里是最不顺的,与她争吵也是最激烈的,没有办法,就是控制不住,比如她老是觉得周围的人都是特务,还觉得是小偷,觉得所有的人都害她,她经常觉得我在偷她的东西,偷钱等。
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一天上班,爸爸突然打来电话,说带她出去遛弯,回家的时候他走在前边,但是到了院门口回头发现不见了她,丢了。
我一听,马上和弟弟回家,按照他们遛弯的路径走了一遍,不见人,我们开始回家想补救措施,首先是微信群朋友圈发布信息,然后打印了她老人家的照片,到处张贴,弟弟又动用公司的人去帮我们找,开着车做地毯式的寻找,无功而返。
那时是夏天,天气闷热,我们身上都湿透了,但是依然心跳如钟摆,要知道人不能脱水,而且怕有人带她走,后果不堪设想。我们想着这不敢设想的后果,没有人合眼,但是每个人的眼圈都是红的,惧怕那未知的结果,我和衣半卧在床上,拿着手机不停地划着,希望可以有好的消息,这一夜,太难了,一边希望老天有眼可以下雨,惠顾我那年老的妈,一边我写了首打油诗:
怕
佛问,到底什么让人惧怕
丢掉工作,损失股票
失去恋人,得了癌症
一场车祸成为半残,乃至遇难
我答
不,此皆有果
最害怕的
是老母失踪
惴惴不安的我,不知怎么就睡了,直到第二天弟弟叫我,他兴奋地说,妈妈找到了,在警察局,快起来去接他,我爬起来跟着他就跑,到了警察局,看见我那饱经风霜的老母,依然无知般如往常,见我露出平常的微笑,原来是有人把她送到警察局,警察又根据她衣服上我们事先缝好的电话找到了我们。我们连声感谢,领出了妈妈,妈妈拉着我的手,像小时候送我去幼儿园时候,我拉她的手一样,不同的是,她那是温暖的手变得冰冷,我的眼泪在眼圈里如浴盆的水拔了塞子般,在眼中打转。。。。。。
去看医生,确诊后才明白她得了老年痴呆。
谜底揭穿了后,彷佛盛夏飞雪,一夜变冬,我记得那天是一个亮丽的夏天,但是我的后脑一只像有一个铃铛嗡嗡地响,又像自己钻进一个笨钟,笨得连响都在空中有延迟。
给她找保姆就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我自报奋勇接下这个活,开始跑到各个保姆输出机构去,在家政网站上,在一切可以找保姆的地方都登记,注册,不厌其烦地电话,三寸不烂之舌变为两寸稀烂之筋,终于找了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妇人。
对了,大家找保姆,都希望能找到一个漂亮些,有文化些,干净些,脾气小些,干活麻利些,钱要的少些,吃的少些,睡觉少些。。。。。。总之,要求她美貌若贵妃,饭量如蚂蚁,干活如黄牛,性格如绵羊,文化如大专,亲情如女儿,包容如曹操。。。。。。总之,这样女人哪里找,地上绝种,天上稀缺,正是,“我欲与天论是非,有种荐个保姆来”。
这个保姆我找的就算是最贴近我的标准了,算是第三梯队的吧,安徽人,家穷,面皮黑,刚出道的,家政公司极力推荐,每月两千元,我高兴地领到家里。
谁知道半天,她就不干了,原来与我妈极其不和,我妈见她就骂,她气得跑了。
不着急,换第二个,找有经验的,年轻的不要,这次换来一个老手,是第四梯队的,到家里,开始边干边比上一个东家,每天干活絮絮叨叨,吃饭的时候不先给我妈喂饭,要先自己吃,还嫌我们家饭菜不好,希望天天有肉和海鲜,当时也怪了,我们家孩子都高血压,喜欢吃素,她一个女人,饭量极大,所以感觉她老是吃不饱,最好天天吃龙虾,我嘴里跟我弟弟咕嘟着,你看看她上厕所这么长时间,不就是吃的多的表现吗?
不行就换,我在家庭会议上面对大家的意见说道。反正我这辈子就位卑言高,从来没有当过老板,这下我可有了话语权,小人得志赛公鸡,我鸣的比谁都响。
红女绿妇,黑发白斑,高大的魁梧,瘦小的精神,我这如同皇帝选妃子般,走马灯似的从第二梯队换到梯子腿,不合适,老是不合适,不是嫌我妈,就是嫌我家,要不就是我妈嫌她,累,甚至有人嫌我们家人不好,有一次听着保姆在家政那里发牢骚说我们不好,我登着眼睛,心想,如果你敢说我长得不好,我掐死你。累了,连家政公司也累了,家人累了,深圳的保姆市场也累了。。。。。。
弟弟开口了,我去找吧。恭敬不如从命,不是吗?我只好让步。
很快,弟弟经过熟人介绍,找到了小李。小李河南人,微胖,小眼睛,黑黑的,不爱笑,有一米六左右,穿着一看就是农村妇女做保姆的,普通透着廉价,她有一个最大的特征,就是两个门牙中间有道缝,她每次一说话,我就觉漏风,仿佛巫山中间被劈开,可以瞥见长江水,她一笑,又会如爆米花出炉那种爆破声,从她的牙缝中窜出。她来家的第二天,我就出差了,三个月在外省搞项目,等我回来的时候,家已经变天。
我回来时候,正好在院子里看见了她们,她正带着妈在遛弯,看到我精明的妈老了跟在一个小保姆后边,我一阵心酸,想起我小的时候跟着老妈屁股后面跑,边跑边叫:一年级的小豆包,一打一蹦高。。。。。。衰老,太可怕了。
打招呼后回到家里,发现家里变干净了,厨房的玻璃也被擦的明亮了,我爸爸的精神也很好,问起来阿姨,说这个阿姨好,这一天无话。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起床,家里其他人还在睡,空腹饥饿的我奔向厨房,看见阿姨做好的早饭都在锅里,我把够我吃的三个包子拿了出来,坐在餐桌前,嗯,忘了拿酱油了,我站起来转身准备往厨房跑,看见阿姨站在她屋门口横眉冷对我,我一个迟疑,问她有事吗?她恨恨地问道:“为什么不把大家吃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呀”? 我已经感到她牙缝中喷出的一股寒意,回答到:“他们都没有起来,摆出来会凉的呀”。她继续到:“那你为什么不等大家一起吃呢”?我回答:“我饿呀”。她瞪了我一眼,没说话。
这番话给我气的够呛,怎么敢指责我,要知道我是主人呀,即便是弟弟给她钱,我起码也是皇亲国戚呀,不行,要她滚蛋,你等着,我从小就小肚鸡肠,睚眦必报,长的小眼睛就是为了给人穿小鞋的。自从弟弟有了钱后,在他的公司工作的我也是被员工哈着的,总经理的哥哥,不是开玩笑的,谁要是得罪我,我在总经理面前参他一本,这是我经常说的话;我望着外边天空飞翔的鸽子,腰板硬朗地挺起来,仿佛我一招手,它们就会为我落下。
吃完饭我把碗筷收拾好,心里开始盘算着什么借口可以让她走,要有一个切入点,正想着,看见我们的电饭锅粘着很多米饭,不对呀,这个电饭锅是我新买的,是不粘锅的锅底,再一看旁边一个铁刷子,我就明白了。
从厨房出来后看见全家在吃饭,阿姨在喂妈妈饭,弟弟,弟媳,爸爸坐在一起吃饭,我上去批头就问阿姨,是否用铁刷子刷了电饭锅,阿姨点头说是,我说你这样把不锈钢涂层都破坏掉了,整个锅就报废,弟弟一看,马上让我先别说了,我瞪眼回了房间。
等弟弟吃完回来,我就跟他说我要让阿姨走,对我不尊敬,而且损坏东西,弟弟看了我一眼,说到,你观察她一下,然后我们晚上讨论,说完他就去上班去了。
我刚出差回来,所以可以休息几天,既然弟弟说了,我就观察她一下,也好,可以让我小眼金睛抓住她更多的把柄,我跃跃欲试着。
上午我看见她收拾好碗筷,然后就是打扫卫生,我有时候去看看我妈妈,看见她无知地望着窗外的蓝天,又傻笑地看看我,我一阵心酸,就离开了她的房间。
她打扫完卫生,跟我大声说,你在家不出去吧,我去带你妈楼下遛弯,然后不等我回话,她就带着我妈出了门,她说话的声音,带着从牙缝里出来的风,我如同罩在风里。
我跑到凉台,想居高临下看看我那多病的妈的活动,看见阿姨在院子前头走,她在后头跟,像我小时候跟在她的后面,想起有一次我妈因为我不去楼下帮她晒衣服,而偷吃罐头打我,我鼻子又酸了,提笔写了首诗:
妈妈,还记得那瓶罐头吗
你让我下去帮你晒衣服
我趁你不在,拼命地偷吃着
妈妈,那个时候我小
瘦弱的身体像颗豆芽
生活中没有一滴油水
为此你打我好狠,好恨
但是我不记仇
妈妈,那个时候你记性超好
可以把我调皮的事情
从初一数到十五
可是现在
你只会看着我问
你是谁?
写完后我泪水噙满眼眶。。。。。。
我又想起了妈妈的一个习惯,小时候,记得妈妈总是会把自己与别人家的孩子比,常说的就是“瞧瞧人家”,然后就开始引经据典,振振有词地开始数叨人家孩子的丰功伟绩,你的劣迹斑斑,比如学习成绩,要求班里第一,那么如果你达到了,又要求年级第一;达到了呢,然后要求全区第一,全市第一,全省第一,全国,全宇宙。。。。。。
我怎么做她也不满意,相反说起我的劣迹,又娓娓道来,而且用她那特有的,我最烦的尖嗓子每次在全家的晚饭上说叫我,刺耳声音的让我全身发抖,那个时候,我真是想自杀。这一代的父母是最贪心的,用英文说就是永远discouraging, not encouraging,永远别人的孩子是孩子,自己的孩子是头驴。“我的孩子永远比不过人家”成为她的口头禅,那个时候,我感觉家的上空,总有一层阴云笼罩。
但是现在,我看着她彳亍地行走,我还是希望她可以活的长寿,活的比隔壁阿姨时间长,我脱口说了一句:“瞧瞧人家阿姨。”
朦胧中门一响,看见两个球进了门朝我走来,定睛一看,是阿姨带妈妈回来了,阿姨满脸通红,妈妈也是,走得很高兴,见我还笑。
然后就是阿姨准备中午饭,她让我看着妈妈,我也照办了。
阿姨麻利的做了一桌饭菜,我吃着,她喂我妈吃着,我看着她,看着妈,她看着妈,看着我,大家吃着,看着。。。。。。
吃完后,照理我要睡午觉,妈妈从来就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她一个人喜欢自言自语地唱歌,阿姨自然也就没法睡觉,仅仅躺着打盹。
看见她坐在太阳照耀下的床前,眼睛无神地看,我想起她原来最喜欢坐在床前的一个动作:“数钱”。
说到钱,她这一辈子苦过,所以对钱的渴望执着,随着改革开放,日子好了起来,她的钱也多了起来,数钱,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
她数钱的习惯堪称一绝,是一定要在阳光明媚的天气里,把窗帘拉上,但是留下一条缝,让阳光温柔地飘进来,这样如果窗外有人,可以借他的影子来监测偷窥,在数钱的时候昏暗的光就够了;同时要把屋子的门也留一条小缝,这样门外任何的走动,声音都可以被观测到。她坐在床前,眼睛眯缝起来,手握着一把钞票,把食指在嘴上沾些吐沫,然后快速地拨弄着钞票,数了起来,钞票快速地奔跑而没有声息,世界,就在她的指缝中穿过,她的心到达了幸福的顶点。
有时候她数完了,会把我叫来帮她去某个指定的银行存钱,同时又会给我一个存折,让我到十公里以外的另一个银行去取钱,同时夹了一张小纸条,上边写的本金和利息,说真的,每次都分文不差。
那个时候银行还不联网,我有时候不解,问她为什么要把钱分别放在不同的银行,每次到各处取多麻烦,为什么不放在一间离我们最近的银行,她总是回答说:“这样这个银行就知道了我所有的钱”。我明白了让人知道自己有多少钱是多么大的罪过呀,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只有上帝知晓,从此我总是有意忘记自己到底有多少钱,到底我这辈子是否有存款但是不知道存哪里了?一定有,这是后话。
我照例睡了一个小时,起来后听见楼下有动静,一看,原来妈妈尿床了,阿姨正在给妈妈换被褥,衣服,并且把被子放到凉台去晒。到是勤快,我自言自语道。
下午三点,阿姨照旧带着妈妈去楼下晒太阳,我也和爸爸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凡是用钱的地方我都亲自去,绝不允许阿姨接手,杜绝贪污,从钱开始。
晚饭照旧是我和爸爸吃,喝点酒,阿姨喂妈妈,一边喂一边说到,我睡觉的呼噜声大,中午睡觉门又没有关上,她又是那种不能有任何声音才睡的着的人,所以中午她没法入睡。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心里想:“怎么农村人还这么多毛病”。当对一个人有意见的时候,她的眼睛长的都不是对称的,我还是厌恶她胆敢挑我的毛病,就是想赶走她。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照顾妈妈睡,我们睡我们的。我有半夜起夜的毛病,夜里上完厕所,看见楼下灯亮,好奇地走下去一看,原来妈妈又尿床了,阿姨在给妈妈洗身子,我上过夜班,最知道夜班的辛苦, 这倒是不错哦,别说,一般人不是亲妈都不会这么做的,太累了,给她记一功,我的小九九划着。
第二天早上,我又早早的六点钟就被饿醒了,想到阿姨的冷言冷语,算了,我先不下去吃饭了,我吞空气也能活,我边念叨着,边把被子裹得更紧,直到八点半阿姨叫吃饭了我才起床。
下来了厨房后,阿姨正在帮妈妈洗漱,我赶紧按照阿姨说的,把全家人的饭菜都端上来后,雄鸡打鸣地高叫一声:“阿姨,我饭菜都端上来了”。阿姨回答到:“那你们就先吃吧”。我们都上来坐在桌前,开始了虎踞龙盘。
照样是平凡的一天,照样是平凡人的我,想干不平凡的事情,我把手头单位的事情过了一遍,发现有些信要回,我就开始了工作。。。。。。
阿姨的一天照旧,早晨----做早饭----喂妈妈吃---伺候她大小便---吃饭,后收拾,刷碗-----做卫生,扫地,洗衣服---带妈妈出去遛弯---中午回来做午饭---喂妈妈吃----吃饭,收拾碗筷---下午等妈妈打个盹,自己也可能睡一下----带妈妈出去遛弯---回家做晚饭----喂妈妈饭----收拾碗筷----陪妈妈睡觉---晚上妈妈起夜还要照顾--像猫一样地睡去。
看来也是很忙碌,而且阿姨绝对的不偷懒,我眼中有数。
到了晚上十点,弟弟才回来,我看到阿姨找到了他,跟他在聊什么,我憋着,忍着,等到听到阿姨出了他的房间,我才到了他的屋子里,与阿姨擦肩而过的时候,感觉她特别得意,眼睛都不稀的看我,气得我进屋跟他讲了阿姨的事情,表达我的不满。他说:“你的观察,发现了什么没有”? 我把我观察到的一五一十讲给了他,同时非常愤愤地表达了我的不满说:“她不尊重我,我准备开掉她重新找”。弟弟讲:“其实你忽略了一个现象,就是妈妈跟她”。我一愣:“也是,妈妈对她好像不烦,她也好像对妈妈很勤快”。弟弟接着说:“我们这个保姆是为妈妈找的,不是为我们,想想以前的保姆,妈妈都是拒绝的,但是现在这个保姆,妈妈认同,所以我不同意换”。正说着,爸爸为了什么事情也来了,听了我们的话后,也坚决站在弟弟的一边。
我失败了,我心里咬着牙,嘴上说到:“说得有理,那就看看吧,但是我保留我的权利不容侵犯”。弟弟说到:“我不觉得你有什么权利,又不付钱给她,又不能替她干活,她不过是说你一下,但是她不偷懒,比别的保姆强多了”。
得了,第一个回合,以亲王完败而告终,我咬着牙心里想到,我们走着瞧,我一定要把小鞋穿到你的头上,看你小妮子能猖狂到哪里。
这下坏了,为了妈妈,她可以为所欲为,拿住了慈禧,就拿住了全国,我有些茫然了,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怎么我花钱(不,弟弟花钱)请来一个跟我作对的,大公子沦为打工仔,气死我了。
这一回合下来,我完败,我咬牙忍着 ,如扑食不成功的狼,但暗中喘息着,随时准备找到她的瑕疵,打蛇要七寸,开人凭借口。
我们每天依然如星星围绕地球那样生活着,一切无话。
慢慢地公司的效益越来越差,弟弟越来越忙碌,我的项目下马了,我没有了事情在公司,弟弟说准备让我在家待半年,我一听,马上说到:“我伺候妈,开掉小李,这样可以省五千元钱每月”。弟弟一听说到:“你跟她吵架的历史我们都清楚,阿姨干的那么好,你怎么还不死心,我不觉得你可以伺候了妈妈,目前困难时期,你应该帮助这个家,而不是破坏这个家,至于五千元钱,我不差这点,但是要你对我,对阿姨的无限支持”。完了,完了完了完了,皇帝发怒,国戚发软,我这下心里凉到夹皮沟。。。。。。
这可好,我天天在家待着没有事情干,一般人到了这种情况,都是保姆觉得有人监视着她,觉得自己不方便,但是我好像反着,我觉得她处处监视着我,让我别扭不自在,真是岂有此理,我心里骂着自己,对着海对岸的香港,一边说:“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一边挺起了自己的腰。
这天阿姨照旧带着妈妈上午下楼遛弯,回头问我:“你是一会去买菜吗”?“是呀”,守着最后的财务权利,我自豪地说到。她说:“你可否买条金鲳鱼,我要给妈吃”。“哎”。我马上坚定地答应着,给我妈我义不容辞,看见她们出门,我高高兴兴地去了沃尔玛超市,看见活鱼在鱼缸自在地游着,我走到柜台问:“金鲳鱼多少钱一斤”?服务员答到:“活的三十八,死的十八”。“来死的吧,便宜呀”,我说到。顺便说一句,我们家都是北京人,从小没有看见过商店有活鱼,都是吃死鱼。
拿着买好的鱼和其他菜,我高兴地往家走,深圳的天气热,但是没有污染,天气晴朗,华侨城绿化非常的好,沿途鸟语花香,风和日丽,蜜蜂在花上嗡嗡,我的心里砰砰,看见老妈心欢喜,鱼进肚里咚咚,我吹着口哨回到家里。
阿姨她们也回家了,她正在给妈妈喂水,我高兴地像主席在天安门上宣布建国那样大声说到:“你说的鱼我买回来了”,说着我就把鱼拿出来,嘴里说着:“你看看多大”。谁知道阿姨撇了一下嘴说到:“死的,我要的是活的,死的谁吃呀”。“什么”?我瞪大了眼睛,我一辈子吃死鱼,怎么能让一个保姆来说我,我说到:“我们都是吃死鱼的”。阿姨说到:“我得说你们要改一下习惯,南方人都是吃活的海鲜,有一股甜味,死的海鲜价格便宜好多,但是没什么人买,也就北方人买,或者是南方的打工仔买”。“我有钱,不在乎,下次我买活的”,我自夸地补充说到。
接着阿姨说到:“我去做饭,你可否照看一下妈”。说完就独自走进厨房。
我妈也奇怪,她基本上记不住往事,但是她年轻时候的歌还会唱,她没事就自己唱歌,有的歌词记不住了,就哼哼,她在丫丫学语呢,我嘀咕着,慢慢地,随着她的节奏,我想起了她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她把全家的活都干了,洗衣,擦地,扫灰,做饭,她唯一的习惯就是边唱边干,那个时候楼不隔音,她一唱雄鸡天下白,全楼都听见了,以至于同楼的同学见我就笑说:"你妈又在洗衣服吧"。 “ 那有什么,三楼史阿姨拉屎还唱歌呢”,我辩解着。
正想着,妈妈要上厕所,我急忙去厨房叫阿姨去帮忙,阿姨正在炒菜中,听见我叫忙走过来,对我说能否帮着把锅里的菜扒拉一下,这小意思,我喜欢做饭,我过去帮着把火上的菜炒好,一会儿,阿姨也帮着我妈上完厕所,然后她回来厨房继续做饭,我继续流那些伤心的泪。
这下坏了,从此阿姨知道我会做饭了(弟弟不会做饭,所以她从不让弟弟下厨房,我老是自夸厨艺好,这下中计)。
慢慢地,世界发生了变化,她开始让我更多地投入厨房做饭,她伺候我妈,也是,我妈本身事情也多,吃饭,喝水,上厕所都要人伺候,而且有时候还会发些脾气,深圳天热,老人身上有汗,她时常要给妈妈擦汗,所以一到她们回来该做饭了,阿姨做一半,就叫我替她,她好伺候老太太,我由做饭时候的帮厨,慢慢过渡到了炒家里一半菜,慢慢地我也习惯了,就自然成立主厨,她不再做饭了,每次带妈妈回家就开始伺候妈妈,到了做饭时间,我去做饭,当然她帮助妈妈干所有的事情,上次买鱼后,她开始要求更多了,以妈妈的名义。比如,她要我买牛蛙,我问为什么,答:“去带妈妈上商店时候,老太太眼神看着牛蛙不离开”。然后要求买泰国时令水果,新西兰三文鱼,说各种营养都要有,接着是龙虾,总之,什么好要什么。
我一开始小心眼还留意了,她要的东西做好后,确实最好的部分进了妈的嘴,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吃饭中间不留意的时候,她也悄悄地塞进了她自己的嘴,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是她一说话漏风,就把吃的东西的味道都喷到我脸上,今天三文鱼,明天龙虾,后天榴莲。。。。。。总之,家庭开销如她身体一起膨胀,她胖了。
又过了些日子,她说:“看你那么忙,我顺便把菜给你买了吧 ”。“好”,我表面愉快地而内心又无可奈何地把自己最后的权利拱手相送,太忙了,实在没有时间买了。
一天她在做饭,是她刚买的螃蟹,我也爱吃炒螃蟹,打开了瓶五粮液,就准备下酒吃呢,突然妈妈尿裤子了,我赶紧大喊:“阿姨,快”。阿姨马上跑来,麻溜地给妈妈换裤子,妈妈突然发疯似地拒绝着,阿姨让我握住妈妈双手,她好给她换,妈妈突然一口吐沫吐在我脸上,然后又吐了一口在她脸上,我当时委屈的眼泪差点吓了,但是双手紧紧的握住我妈的双手,阿姨也快速把裤子换好,然后放下我妈,去拿手纸给我,一边也擦自己脸上的吐沫,一边说,你也擦擦吧,她说话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螃蟹味儿从她的牙缝中出来,我一边擦着,一边想着:“吃到是和干活一样快”,对她的态度处于高度矛盾中。
我每天像保姆一样地忙碌着,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小区只有我和窗外花上的蜜蜂是一样的忙碌,我开始怀念买菜路上的花草,鸟和猫。
必须开除她,我每天恶狠狠地想着,干着,每天躺在床上把白天的事情过一遍脑子,寻找各种瑕疵,没有,无机可乘,等明天吧。没人可以倾诉衷肠,我只有每天在心里划表,把她的正,负全打上,可是老是正的多,没有胜算的把握。
这天是周六,弟弟照旧加班不在家,我买完菜拎着菜篮子,一个人走在益田广场上,买了根冰棍,坐在树荫下的凳子上啃呢,看见那些保姆带着孩子在我左右,听见一个孩子叫唤要买我吃的冰棍。
那个孩子的保姆走过来问我:“大兄弟,你冰棍哪里买的”?我以嘴一努前方,她大约跟我岁数差不多,看着我又说到:“看样子你也是做家政的,在哪里干活?” 我没好气地说到:“就在华侨城海欣花园。” 她又问到:“看大人还是小孩”?我说:“大人”。她一听,马上说到:“看大人最麻烦,给多少钱我也不做”。“为什么”? 我来了精神。她答道:“大人事最多了,没时没晌地干,也不满意,而且还可以反馈到主人那里,给我一万我也不做”。“那孩子呢” ? 我反问。她来了精神似地回答到:“孩子最好带,反正他小,什么也不懂”。我像懂事了的孩子似的点点头, 她还想继续,但是听到孩子叫她,她快步离去。
这一番话,把我报复阿姨的心全打了回去,这下好了,看来伺候老人的保姆真的如熊猫般地难找,我从此彻底打消了换阿姨的念头。
我们家这回真是了,保姆负责我妈妈的一切,我负责我妈妈和保姆的一切,保姆负责洗我妈的身体,我负责洗保姆的衣服,保姆喂我妈饭菜,我负责做所有人的饭菜,保姆说妈的枕头不舒服,我就一下买了两个,连她的也换掉。天哪,为了妈妈,我忍,我望着雨中那朵粉色的勒杜鹃,咬牙说到,突然我觉得我的门牙也不是铁公鸡一片了,中间有了缝隙,开始说话漏风了。
我就这样做保姆持续了两年,中间也有因为工作出差离家,反正我在家就是保姆,我不在她就是保姆。
五年后,妈妈终于没有熬过邻居的阿姨,走了。老人走得安详,全家悲痛,葬礼上我们哭得死去活来,听火葬场人说,我妈一点座疮都没有,护理的很好,我泪眼朦胧地看着妈妈的骨灰,我多么希望她可以活过别家的妈妈呀,嘴里恨恨地哭着,突然尖叫着说道:“瞧瞧人家。”
在家里,阿姨做好饭,我的小肚鸡肠又蹦出来了,待阿姨不在的时候(绝好的机会和借口),我跟弟弟说,我们应该让阿姨走,因为不需要了,弟弟看着我说:“怎么你嘴里出来今天吃饭的大葱味呀?”去你的,我赶紧跑到镜子前看看自己的门牙,还是如铁公鸡般的严丝合缝,我漱漱口,回去跟弟弟讲话,他说到:“看看爸爸是否需要”。“他不需要,我受够了”,我坚定地回答到。 爸爸看我这么坚决,再说他身体健康,不用人伺候,也就同意我的说法。
我听到弟弟把阿姨叫到自己的屋子里谈话,我一种解脱感,全身的骨头都散架般地躺在床上。
第二天弟弟告诉我,去做一桌好菜,欢送阿姨,要买龙虾等好东西,给我气的牙根紧咬,还得伺候她最后一次,但是一想到“妈妈无座疮”,我就软了。
买了活鱼,牛蛙,龙虾,荔枝等,我忙活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我做了一桌,全家人都对阿姨表示感谢。
第二天阿姨走了,我们全家把她送到楼下,临走前她回头笑了笑,我又打了一个寒战,因为龙虾和荔枝的混合味道让我不舒服,她走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个躬,为了妈妈,我喊道,然后呸地骂了一声,挺起腰杆,健步朝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从今天开始,我如公鸡,张着没有缝隙的门牙可以早上欢快地把太阳叫醒。
据说,这两年她在村里盖了两套房,成为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