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签证一恢复马上订票去看母亲。四年没有见了。虽然有电话视频,似乎都有隔靴搔痒之感,难以尽兴。再加上母亲的听力越来越差,电话上也只能你好我好的,基本无法交流。
母亲和父亲一起住进去这个养老院的。父亲不到两年就过世了。过去的5年多是她一个人。疫情3年的封闭,独处,让她的记忆更差了。基本上记不住30分钟前的话。但是她的逻辑思维还在,对久远的事情还有些印象。初见到我时,我觉得她用了一会儿才把她的女儿和站在她面前的人联系在一起。对于我老公,那完全是概念上记得了。
我们住在离养老院不远的的酒店里,每天早上买一些她熟悉的早点拿去,陪她几个小时。其实每天都是重复的话,给她看照片,讲过去的事情,“考”她谁谁谁的名字,。。。她隔一会儿就问:你女儿多大了,有没有男朋友?我回答后,她说:你不要管她男朋友的事太多,让她自己拿主意 等等。过一会儿又说:你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27岁该结婚了。你不能太放任她,做妈妈要心里有数。每天就在这样的重复中陪伴着她。一个和我们比较熟的工作人员来看我们,问她还认不认识女儿?女儿叫什么?母亲就有些不高兴,说:我不认识了,你给我们介绍介绍?看来她对我时不时地“考”她一直是隐忍的。后来我也不再“考”她了。看着她费力地想,不太确定地给出答案可能太残酷了。原以为这样的“锻炼”会帮助她的记忆力,其实很徒劳的。母亲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她不好意思答错了,错了会让她不高兴。好不容易短暂地在一起,为什么让她不高兴呢。
疫情期间养老院确实少了不少人,2023 年春节前后尤甚。整个养老院基本都染上了新冠,母亲挺过来了,很多老人也挺过来了。解封后,几个邻居又每天下午到母亲的房间打麻将。可以打麻将了,她的心情好了很多,也愿意在电话里多说几句话了。养老院吃饭早,中午12:30, 麻将局就开始了。常常来的又96岁的郭老师,88岁的亦老师,83岁的张奶奶,和我92岁的母亲。观战的有90岁的李先生和他的特护吴女士。吴有时也参加打牌。母亲因为记忆力不好了输的时候多,亦老师有详细的帐目记录供“审计”。母亲一辈子都是在金钱上苛刻的人,每天牌局结束,她让每个人交给她一元空调费 她完全没有概念3元能买几度电!我向每个人拱手抱歉,让她们再不要给了,反正母亲过一会儿就忘记了。郭奶奶说,没有关系的,你母亲输的多,我们给一元也是补偿一下,意思意思。郭奶奶住母亲隔壁,回去的第一天我把从美国带的糖果点心分给同楼的邻居时到了她的屋里,她一把拉住我,把床边用来挡灰尘的毛巾掀开让我坐下,说到:你在美国啊,我外孙女也在美国,她是我一手带大的,现在也是个人物了。她还说;我在这里住了10年了。过年过节去儿女家住几天都不习惯,你看我每天画画写字看书上网,自己做一点好吃的。这个大冰箱里都是我女儿网购的美食,我有时也给你母亲偿偿。她现在记忆力不好了,我很照顾她的。。。 我赶紧说感谢的话,起身想回到母亲房里。郭奶奶拉着我的手又说: 我是有事同你说。我心里一惊,赶紧又坐下,“什么事?您请说”。她慢慢说道: 我们这里有一个离休老干部,每天都到你母亲的房间里坐很久,我们打麻将的时候他也坐在那里陪着,我们散了,他还是不走。春节前他儿子给他安排了另外一个更好的养老院,去了一个月一定要回来,就又回来了。我们都知道他什么意思,他是喜欢上你母亲了。 我的天!怎么像是初中老师给家长说你女儿有早恋倾向。我哭笑不得。郭老师接着说:你看我们要不要促成一下这个事?成了也是我们养老院的一桩美谈啊!我再次站起说道:谢谢您告诉我。促成就不用了,听其自然吧。打量了一下郭老师的房间,墙上挂满了她的书画,桌子上电脑,ipod, 手机,枕头边还有一本《围城》。强忍住笑离开了郭老师的闺房。
通常打牌开始我就离开,免得他们不尽兴。一天我多留了一会儿,想观察一下我母亲的仰慕者。牌局开始不久,来了一个老先生,他并不坐在桌边,而是坐在靠凉台入口的椅子上。微微向我点点头没有说话。我拍了几张照片和录像就离开了。第二天给我妈看录像,问他老先生是谁,她想了一下,稍微有点烦躁,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知道是她不记得谁是谁呢还是不愿意说这个人。我想郭老师可能想多了,到了这个年龄,恐怕早就没有男女之别了,更不会想到婚嫁。老先生可能就是想有一个陪伴。
准备回美国的前一天,我去一个不错的餐馆订了几个菜,坐出租车取来在母亲的房间里请几位牌友吃饭。席间,郭老师和亦老师讲话最多, 二位以前都是小学语文老师,现在仍然出口成章。郭老师讲着养老院的趣事,并说这里的管理人员都挺好,老人都相安无事,让我放心。亦老师立即纠正道:我们不是相安无事,我们是和睦相处。郭老师说,我们这里活动挺多的,唱歌跳舞手工都有,我们几个就是喜欢打个麻将。亦老师说,这里护工,领导都挺好,安经理(护工管理经理)让我们来陪你母亲打牌,让她的脑子坏得慢一些,我们才来的。我们是为了帮助你母亲。“是的,是的,我们非常感谢的”,我赶紧道。 我确实看见母亲房间对面的活动室的黑板上写着音阶练习,活动室的门上贴着各种活动时间表。大家吃着聊着挺高兴,要是我能常常这样请他们吃饭就好了。郭老师继续聊道她几年前为养老院的广告写了一篇介绍里面老人生活的文章,还得了500元稿费。“我用这500块请了大家吃饭”,“后来又写了一篇短文只得了100块,护工帮我买了10盘豆皮请大家吃了“。亦老师把筷子往桌上一放 “你就别再炫耀你自己了,人家姑娘请我们吃饭不是听你来炫耀的!” 我赶紧打圆场,好在郭老师并没有介意,大家又说起别的了。
这个养老院大概算是中等水平的。房子当初都卖给了个人,个人再委托养老院来管理,每个月从养老院得到租金。住户的租金是交给养老院。当然个人不会拿到全部的租金,养老院会留下很大一部分。管理人员和护工都还不错,房子的维护差一些。当初进来的时候鼓励大家存钱,不光有较高的利息还可以房租打折。他们用这些钱又投资了别的项目。疫情开始后,资金运作不了了,现在没有利息领没有房租打折也取不回来钱。我们放里面的钱相对是不多的,据说有些老人把一辈子的存款都放里面了,当时的利息就比房租多。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办。养老院现在也不容易,疫情走了不少人,很多空置的房间,以至于非一线的管理人员变成了半工时上班。为了便于管理,把老人都搬到两栋单间的楼里。母亲也由当初租的一室一厅搬到了这个大单间。
我是主张老了去养老院的。有同龄人一起说活,一起活动,不用做饭和家务。像郭老师那样画画写字看书上网打麻将,比一个人在家里面对一个保姆好多了。在养老院至少不会有公开的虐待,因为有隔壁左右和其他护工看着。在家里一对一的封闭环境就难说了。这和我当初送小baby去托儿所一个道理。我宁愿一个不会说话的baby在一个好的托儿所也不愿意她在家里被一个阿姨照看。我当初也是用这个比喻帮助我父母下定决心去养老院的,现在也没有后悔。尤其是过去三年疫情,让我更觉得当初去养老院是一个明智的的决定。否则在疫情期间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第不灵。唯一的遗憾就是如果我还在中国,还在父母同一个城市,我可以更多地去看望他们。但这是年轻的我不可能预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