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流淌在每个人心中的一条长河,我们所经历的点点滴滴就像躺在河床里的鹅卵石,有的光滑有的粗砺,形状有圆有方有棱,五光十色有黑有白有灰,构筑成了我们丰富多彩的人生。那些幸福温馨与智慧的记忆牢牢扎根在河床里,使我们感受到生活美好,鼓励我们去追求、创造;而那些痛苦与无奈记忆就让它随波逐流慢慢消失。记忆是一条长河,流淌着我们欢乐和痛苦,有生之年记忆之河永不枯竭。
再过半个月,我就来到美国整整三十五年了。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傍晚,先生从纽约机场接上我,驱车回到波士顿。最初的震撼是:美国好多小汽车呀!宽阔的多车道高速公路上奔跑着永无止息的车流,夜幕降临,无数红色的汽车尾灯炫得我头晕眼花昏昏欲睡。几个小时后,枣红色半旧Toyota 缓缓地驶入斜坡上的车道,先生打开车门对我说道:“咱们到家了!” 我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三层楼的淡绿色的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子,心里一阵莫名的激动:这就是我在美国的第一个家了。虽然美国人平均一生要搬十几次家,但这个位于波士顿市东北隅Cambridge terrace剑桥斜坡巷21号的房子却是我和先生买房前唯一住过的,它满满地装载着我在美国最初三年多的欢乐与悲伤,记录着我的克服“文化休克”的经历,尤其是与六七个美国大学生和各阶层年轻人做“Room mate” 室友的趣事,三十多年来经常会如电光火石般地突然溅出记忆的火花……
(一)瑞雀儿
刚住进新家,先生次日清晨就去上学了,当研究生兼助教很辛苦忙碌的。就靠我自己探索这房子里的奥秘了,在国内是做了一些思想准备的,赴美前正经下功夫学过几本英语书的,主要是自学,也上过夜大,常用的英文字倒是认得好些的,但我发觉,国内英语老师和广播节目多教英国口音和语法,而美国英语口语很不相同。有的发音根本就听了丈二摸不着头脑,比如一早隔壁房门开了,探出一个金黃色头发的脑袋,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我一看是个小个子的女孩子,二十岁左右,蓝眼睛高鼻子,脸上很多雀斑,说起话来声音又脆又快。我努力揣摩着听懂了约一半,哦,她叫瑞雀儿,在附近商场工作,是这屋住客也是管理员,知道我是新来的邻家太太,欢迎欢迎!于是我试着和她过招来美后第一通英语会话:“How do you do Rachael” 只见她一楞,可能没听清我的怪腔怪调吧?回说:“Oh ! very good, but we say how are you!?” 原来美国人打招呼比英国人简单又响亮,从此我见人就问候 “How are you? " 很溜了。那天上午瑞雀儿休班在家,其他几位邻居已经上学上班去了。瑞雀儿自告奋勇带我在这三层楼里上上下下都逛了一圈。这是一座保养得不错的三层楼房子,一楼有大起居室和厨房、歺厅,二楼有四个房间,三层是尖顶的有二个卧室。房东把整座房子的6个房间分租给6个人,都是单身的,只有二楼最大这间是我和先生住的。房东平时不能随便闯入,要预约才能来查看房况,就委托房客中的一人当管理员。所以瑞雀儿才不厌其烦的告诉我卫生间怎么用,要保持清洁,卫生纸不要乱扔,别堵住下水道等等。厨房里的煤气灶怎么开,我在国内当时还用煤球炉,感觉美国厨房太先进了,烤箱、微波炉、咖啡机、烤面包机、抽油烟机等等都是我从未见过的,个把小时的tour巡视,瑞雀儿很尽职,我真的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知不觉间我学到了许多家电器具的英语单词和词汇,瑞雀儿给我上了来美国后的第一课。后来我常跟先生说:“谢谢你找了这个住处,整天能与美国人混在一起讲话和生活,简直是上了一个社会大学!” 我那时拿的是F2签证,学生家属身份不能找正式工作,正好先熟悉环境和学习英语,这免费的学习口语的机会太好了。那天下午我又找到瑞雀儿,用刻刻巴巴的英语向她问清了邮局在哪里,就斗胆出门上街给我妈妈和好友寄出报平安信。在路上东张西望,看到很多小店,咦!美国招牌快歺肯塔炸鸡和甜甜圈店就在我们家拐弯出去的大街上!还有CVS 、7-11 和24小时店,甚至还有冰淇淋店,都打探清楚了,我甚至还揑着几张美元去肯德基炸鸡店买了个鸡腿吃,生平第一次用美钞进美国店买吃的,好像探险样开心哟!回程有点迷路了,还向一个面善的老妇人问路摸回了家。哈哈哈,美利坚第一天,我独自开拔了!晚上先生下课回来,听了我这一天的探险经历,着实表扬了一通。
由于瑞雀儿在超市上班,正好可以很方便地请教她许多美国日用品的名字和用法。在国内除了从“英语九百句”,“许国璋英语”,“Essential English” 之类学英语的书中纸上谈兵学了几年哑巴英语,对美国的了解其实很少, 有些女性用品问我先生也不懂。有一回我问瑞雀儿该买什么样的卫生巾卫生棉,因为不知道怎么讲那些英语单词,比划了半天,最后她破天荒地拉我到她房间,把实物给我看,又告诉我什么牌子可靠又实惠,最后说她下午上班给我买回来。后来才知道美国人讲究隐私权一般不带人去卧室,所以她是个热心肠的助人为乐的好邻居。可惜不久后她换工作搬走了,临走前向房东推荐我做管理员。房东安妮来和我谈了工作范围,最主要的是督促各位室友搞好公共卫生,要负责计算每月用电用煤气和电话帐单总额,平均到每个人头,加上每人每月收五元做公积金买卫生纸和洗手液等,要管付帐单,作为交换,房东每月少收我们一百美元租金。哈哈这个可以有,算是我在美国的第一份工作吧!
瑞雀儿走了,那时还没手机伊妹儿,我在美国的第一个会话老师和生活导师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海里了。
(二)苏珊娜
她住在三楼,每天都睡到中午,因三楼只有不带淋浴的洗手间,她总是穿着睡袍懒洋洋地到二楼的大卫生间来,有时一边洗一边哼着歌,经常一呆好久,洗后出来浴室的蒸汽和浴液的气味就飘散出来,氤氲又暧昧,常引起其他房客的不满。但是她才不在乎呢!她容光焕发,用雪白大毛巾裹着丰腴的身体,用黄色中毛巾包着头发,腾腾的快步上楼去了。过了一会儿我在厨房看到她在吃三明治喝茶当早餐兼午餐,仔细端详她,其实脸长得挺好看的,也是金发碧眼的,但就是二十多岁的年龄却提早发福了,身材横着,先生私下偷偷给她起中文外号“肥婆”,当然只敢对我提一嘴,万万不能让她知道,这外号讥人“又胖又老”是女孩子的大忌,若知道了非把他捶扁了不成。苏珊娜在一个美术学院学习广告设计,大概在搞毕业设计,每天下午和晚上都在地下室写写画画,或在大纸板上用各色油漆罐喷什么抽象画广告。她围上工作围裙,戴上手套,但难免身上衣服鞋帽都斑斑点点的,油漆涂料味道也呛人,我们都躲着她。
有一天我和先生上波士顿最高档又热闹的” newbury street” 逛街,居然看到咱们家里地下室的一个大广告牌在一家奢侈品商店的橱窗里展示着!哇,苏珊娜好样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她还是有点才华的呢!
苏珊娜令我印象最深,还使我感到一次剧烈的culture shock 文化休克的事情也是很令人莞尔的。大约是她的毕业典礼前一天,一对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女来到我们家门口按响门铃,我出来开门,苏珊娜也赶忙闪出来,和女的又亲又抱叫着妈妈,然后指着男的对我说“This is my mother’s boyfriend!”! 这是我妈妈的男朋友,欢迎欢迎!然后三人进了客厅一阵热烈交谈欢声笑语!我那时刚到美国二个多月,听得呆了,首先这男人起码五十多岁了,能称作男孩子朋友?然后母亲交了男朋友还这么大庭广众招摇过市?再者女儿就这么接受母亲的绯闻男友?哎呀这美国人真不可理喻,乱世哟…..先生也目睹这一幕,他虽然早来一年,但也嘀咕;妈妈交男朋友还这么高兴,“肥婆”没心没肺……后来苏珊娜才告诉我们:boyfriend 不光指年轻男友,所有年龄的男朋友都可用这个称呼;她爸妈离婚很久了,老妈没再结婚与这个男人同居多年了,不能称后爹,只能对人讲是老妈的男朋友;还有子女只能祝福父母的新生活,无权过问她们的婚恋。人权啊人权,在美利坚真的是深入每个人的骨子里了。但我还是对这“我妈的男朋友”颇有微词,还是中国人聪明,叫叔叔伯伯不就好了?
苏珊娜是穷学生,靠贷款和奖学金来付学费,也常打些工,做些广告设计来补贴生活。有一回她拿出一张写着她名字的二十美金的支票告诉我:这是她祖母寄来的生日礼物,能不能转签给我存到我的户头,让我给她现金?我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存自己的银行账户?她的话使我吃了一惊,她说:“我哪有帐户?都是现赚现花都不够!支票拿去杂货店兑现都要收手续费的,这点小钱就请你帮忙了!” 在国内时我还以为美国大学生个个都是富家子弟,和他们朝夕相处后才知道很多美国年轻人18岁后就开始独立奋斗了,上大学的贷款要工作几年后才能还清。但他们习以为常、甘之如饴,很少啃老的。苏珊娜毕业了也搬走了,我也渐渐忘了她的模样,但是那句“my mother’s boyfriend ”却阴魂不散,时时被我和先生捞出来戏谑,算是美国早期生活的一个花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