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六日在土耳其南部发生两次7.8级的毁灭性的大地震,以及几百次余震,迄今已有超过两万人惨死,另有无数伤者压在废墟下,已经过了黄金72小时救援期,牵动全世界为之哀悼,多国组织救援和捐赠,对士耳其人民伸出援手。连日看着救援电视,为土国人民遭受的天灾唏嘘不已,同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在波士顿医疗中心一起工作过的一位土耳其藉放射科医生。
每年的七月是各教学医院最繁忙的日子,因为考过了American medical board exam(美国医学委员会考试)的医学生们经过全美医院的match 配对,都到接收的医院开始住院医师的训练了。新晋医生们被分派到各科室轮转,开始了他们的医学实践。我们超声科也来了一位,啊!妥妥的帅哥!只见他年约三十,身材挺拔衣着考究,典型的欧洲白人,他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鼻梁笔直,称得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英语讲得也挺地道的。可是很会看面相的我总觉得他眉目间神态中有点傲娇,又象中国人讲的娘娘腔。交谈之下得知他叫Aydin osman 爱丁奥斯曼,土耳其医学院毕业生,在本囯考过了美国board名列前茅,顺利地来到咱们这家医疗中心开始追求他的医学梦美国梦,他的名字有点长,就叫他奥医生吧!
按照我们科头劳丽的说法,住院医师们还不是能独当一面的医生,他们是来接受训练来向我们学习的,是student doctor, 即奥医生是学生级医生,我们应该教他超声诊断技术。所以我检查病人时,奥医生常在旁观看,我完事了,他会接过探头依葫芦画瓢地比划一番,然后对病人讲:“好极了,我们会review 评估这个检测,给你的医生发报告!” 然后就由我给出初始报告,奥医生收拢病人资料照片视频向肯特主任报告并一起读片,待肯特主任批准后由奥医生口述录音报告,然后由秘书在电脑上打字出正式报告。当然后来语音转文字都外包到印度去了。这是正常病例流程,但是有一天我发现一个肾移植后24小时内的病人动脉血流RI阻抗太高,这是移植后血管是否畅通的一个重要指标,关系到移植是否成功的大问题,奥医生也接手检查好久却重复不出来,因为超声波检查手法和经验很关健,初学者常不得要领,可是他可能看我也是外国人,英语还不如他溜呢!有点不信任我,说没有重复性。这种情况下肯特主任就从监控室出来亲自出马检查病人了,不愧是全美知名的专家,不到一分种就发现了异常血流,得出与我一样的数据和图像。他结束检查后边洗手边对奥医生说:“ 琳是我们科优秀的诊断师,你要好好的学习呀!”。我的眼角余光瞥见奥医生脸色涨得通红。从此以后他的优越感慢慢地消失了,除了业务上虚心请教,空余时间也喜欢与我们谈天说地。要知道在西方读医学院的都是学霸层层选拔上来的,不象在中国考大学热门度是“理工农医”,医学生居然排未尾,当了医生工作繁重劳累、工资待遇不高还常被医闹。欧美人只要考上医学院又能到名医院实习,就是鲤鱼跳龙门了,虽然工作一样辛苦,但社会地位非同一般,医师们是妥妥的社会精英,所以有的菜鸟医生都自命不凡也不奇怪了。
后来的几个月奥医生变得又谦虚又勤快,进步飞快,大家也都很信任又喜欢他。他好象没有女朋友,他是穆斯林,下班后会穿土耳其便装,戴着回回帽和单身同事们去吃个简餐喝点无酒精饮料什么的。劳丽和我嘀咕:“大男孩这么清秀又爱干净,八成是同性恋!”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问他不说破。直到有一天劳丽搬家,同事们都开着车去帮忙搬东西,奥医生也来了,还带来一个身材魁梧、白净脸蓝眼睛、英姿飒爽又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奥医生喜悦地告诉我们“这是我的男朋友Koray, 前天刚从土耳其来,今天就用用他的肌肉给劳丽搬家啰!“ 瞧,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出柜了,我们都真诚地欢迎他的男朋友,祝福他们,心里的疑问也有解答了,大家相处起来因为知已知彼也更加惺惺相惜了。
可是正因为心无芥蒂地与奥医生建立了友谊,我却遭遇了个人财务危机的滑铁庐。原来奥医生业余的爱好是炒股,午饭时间常在电脑上察看股市涨跌,研究股票和基金的前身后世,据他说着实赚了一大票。搞得我和劳丽都有点垂诞欲滴,跃跃欲试。劳丽准备结婚,只有纸上谈兵,捂住钱袋子不放。我刚好有一笔定期成熟了,就请奥医生给我扫盲如何买卖股票基金,当然是做着发财梦的。有一天午休奥医生兴冲冲地找到我:“有一支penny stock 仙股表现太棒了了,才买两天已经涨快一半了!你若看好可以下单了!”、我那时对股市的险恶完全不懂,见面前的“股神”倾情推荐,一冲动打了一万美元进去,后来二三天果然小涨,见到奥医生,他更是手舞足蹈地吹牛,嘿嘿!跟着他投资准没错!我利令智昏地又把大部分能动的储蓄都投入这只看涨的低价仙股,心里沾沾自喜着马上要翻倍了,周游世界的钱有着落了!正在做白日梦时,恰逢1998年世界金融危机,只是几天工夫这支脆弱的仙股跌至几分钱,咱哪见过这架势,惊慌失措打电话问奥股神,他指示马上抛,可惜迟了,两万多美元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四十几美元!我欲哭无泪啊,但是也不能怪奥医生,他损失更大矣!因为银行帐户是夫妻共有的,而我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我很不安内疚,只好跟先生认错,并且告诉他,我会设法补救的。此后二三年,我给二个社区医院做周未 on call 值班,即带着BB机在家待命,医院有急症超声检查要随叫随到,有时是半夜三更,有时是风雪弥漫,苦累但报酬高。仗着还年轻而且是憋着一口气要尽快把股市损失补回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按步就班达到目标,还多出万把块钱,马上辞了这累人的活儿。其间还发生一件有趣的事,有次医院打电话要我去协助做个超声引导穿刺,说做这小手术的是外院聘来的moonlighting医生,这是医务界的行话,不是指月光族,而是兼职捞外快医生,比喻他们很努力工作,在月光下还在忙。哈哈你猜是谁呢?奥医生呀!住院医师工资不高,他也要补上漏洞呀!我们相见哈哈大笑,彼此彼此!配合默契,工作完成得很漂亮!
几年后奥医生完成住院医师各科轮转,到麻省总医院做专科训练,就几乎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了。没想到2008年我已跳槽到剑桥医院,有一天科主任召集早会,介绍新来的MRI 核磁共振主管医师,哎呀可不是奥医生,如影相随啊!十多年过去了,他也有些沧桑了,鬓角竟有些斑白,不变的是炯炯有神的双眼,人也变得更开朗乐观自信了,常常能听见他开心的笑声。他告诉我,已经与男友结婚了,买了大房子,每天锻炼身体骑自行车上班,怪不得身材还象小伙子一样的玉树临风呢!又过了一二年,奥医生和他的伴侣回土耳其工作了,那是个美丽的国家,相信他们在家乡一定会生活得快乐幸福的。
思绪象流水一样缓缓地流淌着,走笔至此,心中涌起亲切的怀念,奥医生,你们一家都好吗?祈愿你们远离地震灾区,祝好人一生平安!
2023年2月10日写于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