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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12月8日,胡适在台北木栅沟子口演讲,这是私立世界新闻高级职业学校所在。学校是一所小学校,且1956年秋才开办,人数不过两百余人,可创办人却大大有名,是成舍我先生。成先生1933年创立了“北平新闻专科学校”,这是迁台后的复校。胡适与成舍我也是老朋友,早在三十年代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时期就已熟识。
在新闻学校演讲,自然是讲新闻,今日的主题是“新闻记者的修养”。能讲的角度很多,不知怎地,胡适讲到记者要多看侦探小说,“侦探小说是提倡科学精神的,没有一篇侦探小说不是用一种科学的方法去求证一件事实的真相的”;“我们中国文学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最好的侦探小说”。
接着意欲未尽,又殃及池鱼,提到“现在有许多报纸都刊武侠小说,许多人也看武侠小说,其实武侠小说实在是最下流的”。
胡适说的是谁?据唐德刚在《胡适杂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179页)里写到,胡适夫人江冬秀找不到麻将搭子时,“就读武侠小说,金庸巨著,胡老太太如数家珍。金君有幸,在胡家的书架上,竟亦施施然与戴东原、崔东壁诸公揖让进退焉”。
听得出来,唐德刚对金庸不太客气。
不过,胡适说的应该不是金庸。台湾武侠小说的开拓者是郎红浣,他本名郎铁青,原籍北京,出生于旗人家庭,自1952年起在《大华晚报》连载《占瑟哀弦》《碧海青天》《海恩仇录》《莫愁儿女》《珠溶银垃》《剑明诗魂》六部曲。郎红浣的创作深受王度庐影响,作品无论构思、叙事还是笔法,都与王度庐的鹤铁系列一脉相承。
郎红浣的创作,比梁羽生还要早两年——梁羽生1954年才在《新晚报》连载《龙虎斗京华》。五十年代前期,台湾武侠小说的大局全仗郎红浣独力支撑。遗憾的是,郎红浣的开创之功很少有人提及。当然,到了1958年前后,台湾武侠小说三剑客卧龙生、司马翎、诸葛青云已登上文坛,三剑客以丰厚的创作,揭开了台湾武侠小说新的一页。
胡适说的,更可能是他们。
不过,看到次日“中央社”报道关于胡适演讲的内容,金庸倒是异常愤怒了。12月10日他在《明报》发表了社评《最下流之胡适之》,文中称,“翻阅胡适从前文章,这一观念数十年来一直不变,胡适认为《水浒》是诲盗之作,粗暴下流,京戏内容无聊,毫无价值,中国人懒惰肮脏,不可救药”。
金庸接着写到,“胡适既认中国人如此混账,胡适之博士胡适之乎?何以又适台湾也?原来在胡博士眼中,台湾非中国地也,乃美国地也。胡适之适台湾,非履中土,乃处于我祖宗老爷美国之伟大土地也。于是美国人送‘我的朋友胡适之’以博士衔,有骨气之中国人却称之为‘最下流之胡适’”。
且不说金庸这社评是以胡适几十年前的观点来评价今日的胡适,后来这一通台湾与美国的理论,逻辑着实让人大跌眼镜。在傅国涌看来,“这大概是金庸社评中最轻佻、大失水准的一篇了”。
两个月后,1960年2月15日、16日,台北市警察局出动大批警力,前往大小书店、租书铺搜査,査禁了九十七种武侠小说,其中就有金庸的《射雕英雄传》《碧血剑》,当然,这都不是正版,而是从香港运到台湾翻印的。台湾当局认为,这些书“毒素颇深”,是“统战书本”,“影响读者心理,危害读者安全”。
幸好这一次,金庸没有再写一篇社评把当局的行动和胡适的演讲联系起来。
时隔两年多,1962年2月12日,《明报》发表了名为有条《胡适公开逼蒋下台》的“本报讯”,后面还有一条嘲讽胡适的编者按:
“国大”开锣在即,胡适却公开要求蒋介石以“鸡犬不惊”的方式将“政权移交”出来。
“鸡犬不惊”,反面就是“鸡犬不宁”。换言之,胡适以此威胁老蒋:如不交出“政权”,今日台湾就会鸡飞狗走。
“不惊”反衬“不宁”,句中杀气腾腾。此事足可证明,鸡鸣狗盗之徒在台湾大有人在,而此辈后面盖有使花旗银纸之假孟尝君作老板耳。
都说金庸社评好看,如果是这种文风,不看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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