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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点车辆极少,整个路口静寂无声。合上书,我看了看几位陌生同伴——防守值班由各单位轮流安排人员,到卡点成为临时组合——他们都有些困倦,趁没有车辆坐在凳子上打盹。
我们不知道,这样的工作将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疫情爆发至今,已经三年了。
无论是奋战在出现疫情的地区,还是其他地区参与防控工作的人们,或多或少都有些身心俱疲的感觉。
但我们还是应该庆幸——至少,我们不用经历《失明症漫记》里的遭遇。
《失明症漫记》出版于1995年。
那一年,“非典”“新冠”都还离我们很遥远,尽管我们听说过诸如霍乱、鼠疫这些可怕的名词,但很可能还是会觉得这个故事比较荒诞。
如今再来阅读,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故事开始于一个红绿灯路口,绿灯亮了之后,不管后面车辆如何疯狂按喇叭,停在斑马线前的一辆汽车依旧没有动静。
原来,司机在那一瞬间失明了。
热心把司机送回家并顺手牵走了他的车的偷车贼也失明了。
接着,给第一个失明者看病的医生失明了,作为专业人员,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理智和效率要求他以最快的速度把正在发生的事情直接告诉卫生部的高级负责人,但他很快改变了主意,因为他发现,仅以一个医生的名义说有紧急的重要情况报告,不足以说服电话那头的公务人员,况且还是在他一再恳求之后女接线员才接通电话的。
电话那头,漫不经心打发医生的官员,甚至还为自己的“幽默”感到自得。
这样的情形,会让我们想起谁?
新的失明者不断出现,终于引起了当局者的重视。
他们采取的措施,我们一定也很熟悉:
在找到处理和治疗方法之前,但愿有一种疫苗能防止这种病例继续出现,在这之前,把所有失明者,包括与其有肉体接触或直接联系的人,通通收容起来并加以隔离,以防进一步传染,而传染一旦出现,病例就会成倍增加,类似于数学上常说的,按几何级数递增。
政府最终选定一所空置的精神病院作为隔离场所,医生夫妇和几个到过诊所的人成了第一批入住隔离点的人。
政府的十五条通告每天都通过扩音器响彻整个隔离点,除了我们可以想见的之外,还有几条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比如一旦擅自离开大楼将会被门口守卫的士兵击毙,比如发生火灾消防人员不予救援,比如内部出现任何疾病骚乱或者殴斗都不会得到外界干预。
通告最后说,“政府和全体国民都希望你们履行自己的义务”。
这些患者的义务,大概就是在这个地方自生自灭。
情况继续恶化,“失明症在蔓延,但不像突然出现的海潮那样汹涌澎湃,摧枯拉朽,淹没一切,而是如同千万条涓涓细流缓缓渗透,逐渐把土地泡软,悄然间把它变成一片泽国。”
你能想象一个失明者在生活中会遇到哪些困难吗?
譬如,最基本的个人卫生问题。
故事里不止一次写到了这些失明症患者面临的大小便困境。
作者用至为详尽的笔触,描写了医生在精神病院第一次大便的过程,结束之后,“他知道自己肮脏不堪,想不起一生中什么时候曾经这么肮脏过。人变成动物有许多种办法,他想,而这是头一种。”
当整座城市的人都失明之后,我们以为坚固无比的“秩序”“文明”荡然无存。
街上,垃圾似乎比昨天增加了一倍,原来的人粪被大雨浇成了糊状,和他们一样在街上走动的男男女女刚刚拉的屎有的粘稠,有的清稀,空气中弥漫着臭味,像浓浓的烟雾,必须竭尽全力才能穿行。
这样的生活,和动物还有多大区别呢?
与外表的肮脏相比,人性的肮脏更加可怖。
精神病院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整个世界的缩影。
当被隔离的人员还比较少的时候,当食物供应还比较充足的时候,大家都能彼此照应,自发形成组织并遵守约定。
可当患者大量涌入、食物开始短缺之后,人性的阴暗面开始显现。
按人头分食物,有人重复领取;按宿舍分食物,有人虚报人数。投机者心安理得——方正,大家都看不见。
更为极端的情形也终于发生了,在这一群受害者当中,产生了有组织的恶势力,垄断了有限的食物,必须服从他们的命令才能得到食物。
他们的第一个要求,是所有人必须上交全部财物。
财物搜刮干净之后,他们的要求升级了——要女人。
每天都得有一个宿舍的所有女人供这伙人淫乐,各宿舍轮流循环。
哪怕是恋人或夫妻,都不得不把自己的女人拱手相送,换取那一点点食物。
人间地狱一般的情形,在这些患了相同病症的人群里上演。
更令人遍体生寒的,是终于有不堪屈辱的女人杀死了恶人头目后,来自被压迫、受屈辱一方的声音:
一个男人说,我觉得,要是不杀死他们的头目,我们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如果像过去一样,女人们每月到那里去两次,满足一下他们本能的要求,我倒要问一声,这有什么了不起呢。
——幸好,我们所对抗的疫情还不至于恶化到那步田地。
我抬头,默然凝视夜空,医生妻子的那句话不断回响心间:
如果我们不能完全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那么至少应当尽一切努力不要像动物一样生活。
2022.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