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我们家很小,泥墙上有个凹进去的书架,上面有几本爸爸的书,记得有《资治通鉴》、鲁迅的《两地书》、一本老旧版的汉语字典、几本当代的小说、几本小人书,整个书架看起来是空荡荡的。
那时也没有什么书可以读的,每个人上学只是去完成一种特定时间里规定的课程。在我开始上初中的时候,喜欢上读小说,我会通过各种途径借来一些还没有被解禁的书,大多数是文革前出版的中国小说和苏联小说,甚至还有手抄本小说。有一天爸爸对我说,“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写出自己的文章时候,就说明你已经把书籍读明白了”。 我回答说,“…也许不会有那么一天”。
我在高中的时候,兴趣完全转移到理科,几乎放弃了文科,而老师们也似乎都默认了这样的选择。其实我们一直都在一种特殊时期非正常的环境中长大,让后来成长的道路上铺满了棘荆。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轻易被丢失的东西,却是以后人生中非常重要的工具。文革结束后的真理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笃信不疑。
在我们的教育中,我们习惯于被动地接受老师的问题,然后再根据已经有的公式定律做各种运算,找出老师满意的答案,而缺少自己的想象和发挥,更不用谈及独立研究方面的训练了。
当我开始读研究生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有点迷失了方向,发现不知道如何做科学研究。想起了老爸曾经说过的话,我这时还是不完全明白。一年后研究项目确定下来了,我需要去图书馆查询有关资料信息。这时才感觉到知识和能力的匮乏,那种感觉就像幼稚的孩子被丢失在沙漠里,有一种莫名的无助感。
古生物所的图书馆建在一座民国时期建造的红砖琉璃瓦小楼里,是中国收藏国内外古生物专业图书期刊最为齐全的地方。记得第一次来这个图书馆,一位老师给我们介绍这里的图书、分类、检索、查找资料。国际刊物则是以英文、俄文、德文为主。 一排排整齐排列的书籍刊物,许多是两个世纪之前的古老出版物了。电子时代之前的图书馆,文献检索全靠卡片。查到文献之后要做大量的笔记。
在这个图书馆里有非常齐全的各类化石分类检索系统收录,这是古生物研究中最重要的一步。
最直接的研究途径,就是从自己导师的研究方向开始,读他们发表的文章,来寻找属于自己研究的路口。那时我读着那些论文,感觉就像在云里雾里找不到北,这个时候引领我们入门的导师就很关键,他们知识的传递可能就是入门时难得的敲门砖。我一直都很感激遇到过的导师们,给了我走进全新领域里的机会和经历。
说来无论做什么事,我们其实都是从寻找开始,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然后慢慢接近那个目标。做古生物研究也是同样的,要去读相同研究方向的论文。那时候的思路很简单,简单到模仿,然后有限度的开拓一些新的领域。即使是模仿,也能为我们提供许多重要的参考材料,为拓展我们的思路而奠定基础。许多信息就堆积在图书馆里的浩瀚群书之中,需要我们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寻找和理解它们。 丰富图书资源的古生物图书馆有独一无二的优势。
做研究第一步要学习的就是如何读书, 是那种可以让人从迷失的沙漠中找回自己的读书。这样的读书确实不易,尤其是踏入研究领域的新人,会很容易出现怀疑自己是否走对路的经历。 许多年以后看看那些坚持不解的研究者,虽不易却是非凡的经历。
在我开始写研究生论文的时候,也非常挣扎。论文前言部分一般是这个研究领域的综述,包括其他研究者已经有的发现、目前研究的现状、和现有的问题,然后是为什么自己要做这项研究,而且是其他研究者还没有涉足过的。我觉得这个章节是一篇论文中最难写的。首先不能完全抄袭别人的文字,其次如果引用了别人的文字,一定注明文章的出处,在参考文献的目录中还要有详细文章来源的信息。还需要用自己的文字把它们表达出来。在众多已经发表的研究中发现和提取精华的部分,并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研究生期间的训练给我们机会学习新东西。我们要学习如何读书,如何动手制作化石标本,如何用电子显微镜拍摄化石,在照相室洗印照片。这些的过程都会是在摸索中走过,而所有这些经历都是我们不能绕过的山丘,必须一步步去完成。
回头看看曾经走过的路,发现当我们每走进一个新领域,开始一项从未尝试过的事情时候,短暂的迷惘也许是正常的,困惑是一定会遇到的,失败也是不可预测的。学会读书则是我们开始进入角色之前的第一门功课,它会让我们走在有绿洲的沙漠边缘,让我们看到希望的绿洲,而不会迷失在茫茫沙漠之中。 当然迷失和徘徊也是我们必须面对的功课,它们是让我们在心理上成长的过程之一。
正是在古生物所的那个小小图书馆里,我从简单地读书走进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学会遵循自然法则,拥有一份好奇的眼光,看待周围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