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卧谈会的主题之一,卧谈会不论以什么话题开头,总会以议论那几个女生结尾。也难怪,我们班27人,只有6个女生,其余都是老爷们儿。而且女生们一入校,就被大三那伙负责接待新生的师兄们包抄了,天天打着照顾师妹的旗号,去送温暖,恨得我们牙痒痒,恨屋及乌,也给我们班那6个女生起了难听的外号:两个皮肤白一点的,分别叫大冬瓜和小冬瓜,两个脸圆的,分别叫大土豆和小土豆,一个四川的丫头,自然叫辣妹子,一个刚入学时老不厌其烦地向农村来的同学介绍可口可乐这种像中药似的饮料的,被我等赐名可口可乐。
讨论的结果是,看谁能明天邀请到大土豆去自然博物馆看录像,谁的活动由其他人买单。那谁愿意试一试呢?大家又立马支支吾吾,这个说我不行,那个说办不了。
最后老大一锤定音:“老四你去吧!你玉树临风、人畜无害,肯定能完成这个可以白吃白喝的光荣任务!”
老六赶紧帮腔:“对啊老四,大土豆亲口跟我说过,她周五都是在宿舍一个人打扑克算命,肯定愿意去看录像!”
老四自然就是我了。可能是夜太深,我困到极点,被他们催眠了,忘了今天是周四,明天就是周五。我接过这个光荣的任务,在大家的起哄声中睡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多,我来到女生楼,这是我第一次出马邀请女生活动,虽然我以前也到熊猫馆找过同学,找过老严,但今天情况不一样,我忽然觉得忐忑起来。
我走进楼道,对宿管阿姨说:“阿姨,麻烦您帮我叫一下107的大土豆。”当然说的是她的大名,为了不让她对号入座,还是叫大土豆吧!
一会儿,大土豆出来了,好像比平时容光焕发,还穿了条长长的花裙子,问我有什么事?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她的打扮不像在宿舍闲着算命的样子。不过还是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听说自然博物馆上演大片《宾虚》,很好看。我多一张票,你去吗?”
结果她说:“呀,谢谢你了!不过一会儿我们宿舍集体活动,去学四跳舞!”
“那,没事没事,我看看我们宿舍有没有没去踢球的,跟我一起去吧!”我立即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走出熊猫馆,我忽然又有了一个好主意,扭头又回来了,这次我要找老严。我就不信了,一个女生都约不到,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一会儿,出来一个女生,说:“哦,原来是你啊,你姐排练,今晚有清华的艺术团来交流演出,她不回来了。”
苍天啊,大地啊!我,我垂头丧气地回了宿舍,那帮小子们都眼巴巴地等着呢!一看我一言不发地进了门,老五老六识趣地抱着足球跑了,老大老二说:“走,写作业去!”老三倒是没动地方,可他每天都是在宿舍写作业,我们已经选他做“常驻代表”了。
我悻悻地坐下来,偏偏想去看《宾虚》了,找谁同去呢?
面前这个老三,是关中人,细皮嫩肉,眉眼细长,乍一看还真跟秦俑的造型有点像。我们班的同学,南到海南岛,北到黑龙江,东到上海,西到新疆,来自五湖四海,大家都说普通话,只有他坚决不说普通话,总是一口陕西话,跟演小品似的。我们宿舍的其他五个人现在都能听懂陕西话了。
“老三,咱俩去看录像吧,我请客。”
“额补区,额左耶含木谢完你。”
“草,你去不去?!”
“区!区!区!”
我和老三骑车去自然博物馆看了《宾虚》,那时候电影票贵,录像票便宜,自然博物馆是我们看录像必去之地。录像很好看,场景宏大,故事震撼人心,不过在我的记忆里,那英语对白好像是陕西口音的。
第二天打了一上午篮球,中午还是感觉不爽,想起一道好吃的,小葱拌豆腐。我直奔学二食堂,结果没有这道菜。嗯?好像我有很久都没吃到这道菜了。吃完饭回到宿舍,还是觉得不爽,又不知哪里不对劲了,总结一下,好像是没吃到想吃的东西闹的。我干脆拿出纸和笔,给食堂领导写了封信,问我最爱吃的小葱拌豆腐,为什么没有了?写完不知道寄给谁,我就抹了点胶水,贴到学二门口了。
结果晚上去学二的时候,远远看到门口围了一群人,走近了,有人在出声地读着,大概意思是有同学反映爱吃小葱拌豆腐,最近食堂没有做,非常抱歉之类的。我顿时心情大好,精神抖擞地走进学二食堂。
周末的宿舍楼空空荡荡。我吃饱喝足回到宿舍,老五一个人在宿舍里抱着吉他唱“恋曲90”呢,我进来他也没停下。
老五精通历史,记忆力超群,随便提起任何一个历史名人,他都能滔滔不绝地讲上半天我们在历史课本上没学过的东西。卧谈会一半时间讲女生,另外一半时间还要分他一半讲历史,主要内容是批驳当天历史课上的内容如何狗屁不通。
这小子搞工科根本就是入错了行,要搞历史哪有袁腾飞的份儿啊!顶不济了当个记者,搞起名人八卦来还不是捧谁谁红,灭谁谁完蛋!绝对上可当历史学家,下可胜任狗仔队。
周五中午他说,那天历史最后一节课,他被抓现行了。
教历史的是个和气的老头,他让大家匿名写一下对历史课的意见和建议。老五写了几句,扣在桌子上,提前走人了。但他走时历史老师正好站在他身后,所以他写的匿名评价当场变实名的了。他写的是:“您讲的课自己信吗?”
老大笑哈哈用标准的东北话给他来了一句:“死都是自己作的。”
我们也跟着哄笑了一阵子。
老五孤傲不群,我一看见他就想起八大山人朱耷画里冷眼向天的鸟,跟这个鸟人简直气质相通!在我们宿舍他跟老六关系最好。老六是天津耀华中学毕业的,国际象棋高手,号称打遍化工、应化、化学、材料四系无敌手。他听说机械系也有一位国际象棋圣手,跃跃欲试,还没找到机会,因为机械系跟我们没什么交叉的课,宿舍又在七里台,所以入学快半年了,还没接上火。耀华中学的人个个自命不凡,跟同学一句话不投机,扭头就走。老五和老六用今天的话说,都是智商一流,情商低下,又都酷爱踢足球,俩人一拍即合。
既然老五没工夫搭理我,我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床,我的两双袜子“站”在床上,还有一堆经过了好几轮“比较穿衣法”的衣服,算了,刚刚吃得心满意足,洗洗衣服吧!我拿起一堆脏衣服,进了水房。
老大也在洗衣服。他是东北人,沉稳得好像已经上过一轮大学。他又豪饮,元旦聚餐时一人猛吹11瓶啤酒,面不更色。我们宿舍的至理名言几乎都是他说出来的。
老大一见我,就说:“辅导员刚才给你送奖品来了。你设计的校徽得了二等奖。他说你交得晚了点,一等奖学校已经开会定过了。如果你早点交上去,可能就入选了。”
前一阵子学校有个校徽设计大赛,辅导员找我,让我交个作品,我一想北洋大学建筑系高手如林,哪轮得到我上?所以一直磨磨唧唧,直到交稿最后期限那天晚上,才在辅导员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交了个草稿。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北洋建筑系的艺术家们这么弱,没想到“千年老二”的魔咒还阴魂不散!如果我当时积极一点,搞不好今天北洋大学的校徽就是我的作品了!
我嘴里嘟囔着,开始洗衣服。这引滦入津的水,还真凉!
老大见我不爽,冒出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走了。我觉得他说的没错。不过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老二”,是我性格里的一个重大缺陷造成的。等下次再当老二时,我再说说为什么。
说是洗衣服,也就搁水里涮涮。条件艰苦,也没个洗衣机,可怜我上大学前连袜子也没洗过。我回到宿舍,把洗好的衣服挂在楼道里的晾衣杆上。老五也练完了吉他,当心一划,算是收工。
他说:“四哥,刚才你姐来了,说让你去求实会堂找她一趟。”我忙忙地骑车到了七里台,把车放在求实门口。今天没节目没电影,北洋乐团为了配合清华民谣歌手老狼的全国校园巡回演出的首演,正在彩排。我从后台绕到观众席坐下,前排稀稀拉拉坐着几位老师和学生,估计是乐团指导老师和团长什么的,节目正一个接一个地排着。
一会儿,老严上台了,和另一位男生,男女声二重唱“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他们俩配合得天衣无缝,我听得如痴如醉。老严唱流行歌曲只是玩票,她美声听上去更加专业、优美。听到”Remember you loved me when we were young one day”,余音袅袅,半晌才歇,我赶紧鼓掌。会堂里响起了我一个人的掌声,我才回过神来,想起到这只是彩排,并且我是偷偷溜进来的。我停手,但已经晚了,指导老师诧异地扭头寻找掌声的来源,我被华丽丽滴鄙视了。
讪讪地溜出会场,我晃晃悠悠骑过北洋广场的张太雷像,猛然想到一个问题:那男中音不就是在水上公园勇脱衣服、英雄救美的学哥吗?难道他不是老严班里的同学甲,而跟我一样,是被老严请来一起玩的?难道他和老严……?他们俩怎么唱得那么和谐?时不时还对望一下,来个眼神交流,什么意思?一会儿彩排完了他们还要一起走?这些念头一起跳进我的脑子里,我忽然又觉得浑身不对劲起来,小葱拌豆腐这道解药带来的兴奋劲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