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刚过完元旦假期,1月4号我骑着自己组装的自行车,一路吱紐到天南街,打算来一份CHINA DAILY,充作学英语了,那时候我觉得最嘚瑟的事就是手拿一份CHINA DAILY,仿佛只有那上面的新闻才叫真正的新闻似的。
来到报刊亭,迎面展示着最新版中国日报的首页,赫然写着中国作家陈平自杀身亡,当然是英语。我大吃一惊,忙买了报纸细读再三,仍不敢相信,简直怀疑起了我的英文水平,是不是没看懂新闻。三毛是我们心目中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神仙一流人物,怎么可能自杀呢!到晚饭时,《今晚报》上也登出了这个消息,食堂里不时有人高声议论这事,我才信了。我想起有一次严学姐说过男作家里面她最喜欢曹雪芹,女作家最喜欢三毛,就给她宿舍打了个电话。
其实电话不在宿舍里,在宿舍楼道里。去电话就说明找哪间宿舍的谁谁,宿管阿姨就帮着喊人,一楼的在楼道里喊,二楼以上的就站在楼前的空地上使劲朝上喊。有一次严学姐还说要教宿管阿姨“气声”唱法,喊起来就不费嗓子了。电话打过去,等了好一阵,学姐才来接电话。
我说:“老严,三毛自杀了!你没事吧?”
那时候我认识严学姐好几个月了,她常替我操心,我跟她也熟络了,“严学姐严学姐”地叫太生分了,我就改叫她“老严”了。
她说:“你这傻孩子,我能有什么事?对了,你不是想学黑豹的‘无地自容’吗,我给你找了份歌谱。”
哈,北洋乐团的就是厉害啊!我马上乐颠颠地说:“我这就去你宿舍楼拿!”
北洋大学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楼,我们把女生楼称为“熊猫馆”,这不是我们起的,是上届的师兄们代代相传的。老严说她在洗头,不方便,一会儿二十楼101自习室见。
北洋大学是工科院校,学习压力大,晚上虽然图书馆和大多数教学楼,都开放自习室,仍是人满为患,要提前占座才不至于在宿舍上晚自习。有一次蹭我们古典音乐欣赏的南开哥们儿问我:
“晚饭前我怎么看到好多人去自习室?晚上有什么活动?”
唉,南开文理科学生多,生活风雅,哪知道我北洋学子是为了夜读圣贤书占座呀!
这是第一次有女生约我见面,哈哈,虽然地点是自习室,我还挺兴奋,草草吃了几口饭,就骑车直奔二十楼101室,占了第一排的座位。
我差不多把高数作业写完时,老严来了。
自习室里人很多,但很安静,暖气烧得也很热。老严悄无声息地在我旁边隔一个座位的地方坐下来,递给我一张纸,是手抄的“无地自容”歌谱。那时候个人计算机操作系统还是DOS系统,并且只能打英文,很多“砖家”都说中文今后没活路了,过几年就会消亡了。哪知道现在各种输入法越来越便捷呢!那时中国没有互联网,想找一首曲子得找行家,哪像现在找什么问度娘,知识没有门槛了。
我露齿一笑,收了歌谱,下次班里开晚会我得露一手,保证能成男神!
只见老严从书包里拿出一部厚厚的英语词典,一本GRE必考15000词,目不旁视地看了起来。
八点半我作业就写完了,老严没有走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收拾书包,在自习室坐着又百般难受,就拿着阅览证,去老图书馆看杂志。先去文艺阅览室看了一堆《中国摄影》,又去社科阅览室看了一摞各种文史哲,九点半图书馆闭馆,我溜达回二十楼,自习室里仍然有很多人。我可坐不住了,哪来这么多东西可学呢!我催着老严收东西出来了。一出楼门,寒风吹来,我打了个寒战,去推自行车,跟老严走回去。天凉,两个人不觉站得就很近,仿佛能闻到老严头发的淡淡的香味。
二十楼就在青年湖畔,湖岸没有像敬业湖那样用石头水泥修葺整齐,而是一派自然风光,泥土岸上长着芦苇,从二十楼隔岸望过去,宿舍楼的点点灯光摇曳在黑黢黢的湖面上,近处二十楼的灯光照亮岸边的芦苇,很美。
我推着自行车,和老严穿过二十楼的通道,沿着青年湖慢慢往宿舍区走。
我问:“老严,你要出国?”
“对啊,我上高中时就计划好了,大三时备考,大四毕业就出国。”
“为什么?”
“开眼界呀!咱们学化工的一般都想出国。你看二十楼那群还没走的,一大半是在学英语。”
她肯定地说。我这才明白大家怎么都这么忙活,以前一直以为都跟我一样,在写作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