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伤逝
注:小英是大姨的小女儿,文文是三姨的小儿子。
九三年寒假回去,记得是在三姨家聚的。大姨父刚动了手术,虚弱地躺在躺椅上,连坐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爸爸坐在他身边,不断地安慰他。大姨父指着肚子,说里面疼痛。爸爸安慰说,“这是做手术伤口引起的痛,过几天伤口就好了, 就不会痛了。” 其实那个时候,大姨父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最后的全家福。 摄于九三年春节搬迁后。大姨父已重病在身。
我回去学校后,没多久,就收到家里来信,告诉我,大姨父去世了。想起大姨父的好,以及他美好的品德,我不禁难过起来。可那时交通通讯都还落后,学期中途回家是完全不可能的,长途电话都很难打。我就给桂英姐姐写了一封信,希望能安慰一下她和其他的哥哥姐姐。
那年我大学毕业。夏天里,我回到家乡,正赶上给外公,外婆,太公,太婆迁坟。在赣州的亲戚大都去了。我们按赣南的传统,为祖先的遗骨捡金,就是把先人的遗骨从棺木里取出,恭敬地放入精美的坛子里。看着外公外婆的遗骨,想起外公的慈爱,外婆的早逝,连见一面叫一声外婆的机会都没有,不禁心里悲伤起来。
祖坟迁好后,向祖先行礼之后,大家正准备离开。突然间,大姨跪倒在外公外婆,太公太婆的墓前,放声哭了起来。
大姨一边哭,一边说,“爹爹,妈妈,你们的女婿,他已经不在了。奶奶,我没有照顾好你的孙女婿,他走得这么早啊…” 小英姐姐站在大姨旁边,也是不停地抹着眼泪。
我们震惊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大姨如此伤心地哭泣。我和文文想拉大姨起来,在两旁徒劳地劝说,“大姨,你别哭了。大姨,你起来啊。” 可是,大姨还是哭着。她哭得是那样伤心,就像一个在外面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猛然看到父母一样; 她哭得是那么久,久久还不能止住泪水。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突然,一阵大风刮了过来,山间的竹木也跟着晃动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 紧接着, 大滴大滴的雨点也跟着掉了下来。
“大姨,下雨了,我们就走了吧。”我们都劝说着。大姨这才止住哭泣,慢慢地站了起来,缓缓地沿着曲折的石径走下山去。看着大姨满头的白发, 被山风吹起,望着大姨的背影, 孤独蹒跚,我们也禁不住从心里为她难过起来。
想想看,当时大姨多伤心啊。先失去了留下无数美好回忆的老院子,紧接着又失去了几十年朝夕相伴的爱侣,这接踵而来的打击,对一位已经上了年纪的女性来说,是多么难以接受的呀。幸好大姨的儿女对她都很孝顺,孙辈们都很乖巧懂事,给了大姨无限的欣慰;大姨自已又虔诚地信奉着佛教,每天都拜佛祈祷,真诚的信仰也极大地平息了她内心的创伤; 她终于慢慢地从悲哀的情绪里中走了出来。
城市要发展,社会要进步,这是对的,大家都能理解。但为什么要强迫老百姓放弃自已的合法财产,拆掉有几百年历史,很有历史底蕴,文化特色, 堪称是个文物的老院子呢?赣州自古以来就有“三十六街,七十二巷” 和 “三山五岭八景台,十个铜钱买得来” 之说, 曾是一座山川秀丽、楼台雅致、街市繁华的商业城市。 像大姨家那一片老巷子,北宋时期就有雏型,明清民国时期就很成熟了。其实,最能代表老赣州的历史文化,民俗文化,完全可以可以作为历史陈迹保留下来,这不比建几栋单元楼有意义的多吗?如果要建新楼,完全可以建在有许多空地的新城区呀。
如果非要拆迁,也应该耐心地做好工作,并给与合理的补偿才对啊,善良的百姓也会以大局为重的。何况有些拆迁本来就不太理性,缺乏远见, 缺乏文物历史文化保护意识。想想这么些年在城市建设中,做了多少蠢事? 赣州城墙本是北宋知州孔宗翰用铁水浇铸砖石所建而成,高大雄壮,异常坚固,素有“铁赣州”之称; 五十年代初期尚有护城河、墙垛、城楼、警铺、马面、炮城, 瓮城, 非常完整;可到如今有一半都已经被拆掉了, 剩下的部分因为有抗洪功能,才得以保存;非常有文物价值的具有三重城门和瓮城的镇南门,二重城门的百胜门也在五十年代末期城市改建时被拆毁了;有千年历史的护城河-濠塘于九十年代搞房地产时被填了; 就连有近千年的历史的福寿沟 (建于北宋的排水沟,由当时的知州刘彝修建,因为排水沟的走向很像篆体的福字和寿字,因此被称为“福寿沟”)大部分也在这几十年被填埋掉了, 长度只剩下了三分之一。这真是叫人痛心啊。这些祖宗留下来的宝贵文化遗产,一旦失去,就再也没有了。但愿以后再也不要发生这种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的事情了。
镇南门
清代赣州地图,可清晰地看到具有三重城门的镇南门(左下),二重城门的百胜门(右下)。如果保留下来,中国将多一处世界文化遗产。
赣州护城河-濠塘 (已被填)。赣州市内五十年代尚有池塘近百座,风景极为秀丽, 气候也很宜人。现在已百不余十了。气候也随之恶化。
赣州福寿沟,曾保护赣州城千年不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