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美国,老生们对我说:“这里挺好的,慢慢的你就不会想家了。”其实,我并没有想家,因为我一直认为,是父母把我赶到这里来的,他们不要我了。我常常想,他们把我赶到美国来,是为了证明他们的孩子不比同事朋友的差,他们的孩子也能到美国留学。
为此我生气还来不及呢,怎麽会想家?我真的很生气,生气他们让我背井离乡,更生气他们把我和阿伦生生的分开。当室友说起她如何固执的要来美国,她的父母多麽舍不得她走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她,有那样的父母。
拿到第一份工资,我盘算起来。我想赞钱,把父母自我上大学以来,为我花的钱都还给他们,然后我就可以获得自由,不再任他们摆布。我上大学那会儿,还是公费,住宿费四年总共700块,吃饭更是便宜。
只是出国时交了一大笔钱。按规定,本科培养费四年1万,研究生两年学校敲了我1万6,加起来就是2万6。因为别的学校,研究生都是一年4千的,当我拿着收据去教委,说我已经交过钱了,教委说我该交1万8,要我补交2千,正中我下怀。省了8千块,我自豪的不得了。
其实那年赶上买房制,家里交了两三万,把小小的三室一厅买了下来。轮到交培养费的时候,妈妈说家里已经没那麽多钱了,老爸还以为她在开玩笑,说:“怎麽会,我给了你那麽多钱,都哪去了?”老妈也急了:“你以为我这里是无底洞啊,咱们这买房钱先不说,还有装修费,新买的电视,两个空调,冰箱和洗衣机,那不都是钱啊”。
老爸是不管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为了给我交培养费,阿伦把他工作近两年攒下的1万块钱给了我,老爸又向他老乡借了1万,才算凑齐。后来我省下那8千,家里又凑足了1万,老爸让我先还给阿伦,我却让他先还给他老乡。在他眼里,他和老乡更近,可在我眼里,阿伦才是亲人。
阿伦曾经开玩笑的问过我,如果我家反对我们,我会不会为了他和家里斗争,当时我说我不知道,幸好家里也没有反对。但是,父母是铁了心让我出国的,尽管我成绩平平,胡乱申请,居然还是中了镖。我知道阿伦从没打算出国,可我却没有为了他留下来,我觉得我的生命都是父母给的,这是他们对我的唯一期望,我有责任完成它。想到如果和阿伦分开,我会比他更痛苦,我就没有那麽内疚了。
当很多人被拒签,我却一下子签过时,心想这就是天意吧。我一个不想出国的人,连申请费都没交,那个学校居然糊里糊涂地给了我奖学金;签证官问了我一个技术问题,我回答不知道,她居然就糊里糊涂的给了我签证,这分明是逼我出国嘛。
临走前,阿伦看我眼泪汪汪的,便答应出国陪我。寒假回家,我们按计划登了记,老爸给了我5千块钱照婚纱照。阿伦也把他仅有的积蓄,给我买了钻戒。后来因为婚纱照照得不理想,我把它退了,把钱还给了妈妈。
再次去机场,老爸还是没有送我,再次打电话抱平安时,妈妈说:“你爸呀,知道你把钱还给我们,说你太懂事了,说你长大了,说着说着还抹起眼泪儿了。”妈妈说的时候,自己却笑了起来。
挂上电话,我却笑不出来,想着老爸说的话,和他那张脸,因为哭泣而扭曲,我的脸也忍不住扭曲了,也是因为哭泣。我用手抹着泪,爬到床上,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在一个远在他乡的小屋里。
我开始鄙视自己,居然想用还钱的方式,来还清欠下父母的债。可那些无法用钱来衡量的东西,那些血浓于水的感情,我又拿什麽来偿还?我庆幸在美国挣的钱,拿回国可以乘8,可是我们的感情,怎样才能乘8?
从那以后,我开始想家了,电话里我不曾对老爸说过“我爱你”,可在心里,我却不只一次想对他说:“对不起,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