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区清管站报到,当工人了
八月,还是上海的高温季节,以往,我都是凉鞋裙子,今天当然不行。穿上学生时期的白衬衫,蓝裤,白跑鞋,按照分配单上的单位地址,就一路找过去
当时的清管站,在苏州河的垃圾码头对面。进门,院子很大,停放着一排排的刚刚冲洗干净的粪车和垃圾车,空气中弥漫着粪臭。办公楼不大,只有二层,我到的时候,一楼走廊,已经聚着不少前来报导的同学,看上去,男女参半个个板着脸,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去问应该到哪间办公室报到,大家就那样沉默着站着。不久,领导出现了,他,脸色黝黑,饱经风霜,讲一口道地的苏北话
“欢迎,欢迎,这里地方小,走走走,大家去工棚吧”
他领着我们向办公楼后面的工棚走去,工棚不小,半边堆满了树枝竹苗,还有一半,排满条凳,条凳前,有个小台
坐好,领导先提了一下时间安排
今天,分配工种,领劳保用品。 明天上午,女子清道班班长来讲她是如何同传统势力作斗争。下午,老工人忆苦思甜。后天, 学习劳动技能后,各科领导,公布上班的具体单位,随后,到班组报到,见师傅
接着开始做报告
还是老一套,革命没有贵贱,只有分工不同...... 不过,他再三强调,要继承发扬“宁愿一人脏,换来万人洁” 的精神
报告完毕,分配工种
他说,因上班时间早,头班车还末开始,工作地点一律在家附近,我一听就紧张起来了,师傅扫的那条路,离我家有几条马路,不知算不算在家附近?会不会分我去倒马桶?真的,那时的心膨膨的跳,汗也立马下来了
慌乱中,听到他喊我的名字
“林琳”
忙答到
“到”
“清道”
“喔”
“排过去”
“好”
一会儿,我们一群人就分成三排
清道,清运,肥管
正如师傅所言,清道除了二个男生,其余都是女生。清运,清一色男生。肥管,男生之外,也有几个女生。最后一个幸运女生,分进食堂。事后知道,分进食堂的,祖辈三代都干环卫。所以,大小后门总是有的
接着,按工种,到劳防科领劳保用品
我们清道的,报上尺码后,就领了二套蓝色劳动布工作服,一双解放鞋,一双中统雨靴,胶皮雨衣,草帽,口罩,毛巾和几双纱手套......
抱着一堆的劳防用品,回家了
当晚,爸妈回来,详细的问了我报到的情况,我如实回答。他们觉得,应该再去师傅家一次,敲敲定。我就说
“好,我一个人去”
我妈想想没反对,晚饭后,我又去师傅家了
师傅一见我就问
“报到了”
“嗯”
“分到清道”
“是”
她好像猜到我的来意,笑一笑说
“侬放心,我同所里讲定了”
我听了,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放下了
“过二天,扎扫帚,专心点。从今以后,扫帚就是侬吃饭家伙”
“喔”
“劳防用品,领了?”
“领了”
“胶皮雨衣,闷,台风天里用用,平时落雨,用脚踏车雨披,没有就去买一件”
“喔”
“屋里,元宝套鞋(雨鞋)有伐?”
“有”
“有就好。天睛穿元宝套鞋。落雨着高帮的,否则,天天高筒吃不消”
师傅停了一下,接着又说
“讲到套鞋,小林,我劝你再想一想。当年,我从剧团下来,就近分配扫这条马路,从此同套鞋结缘。一年四季穿雨鞋的滋味,亲身经历过才晓得,不瞒侬说,头二年,为了这双鞋,哭过无数趟。小林,侬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若想去女子清道班,或者,跟其他师傅,我可以帮侬再去讲”
“师傅,还是跟你。上班,苦点累点我不怕。过二天,到街道报到,工作服,套鞋要穿伐?”
“衬衫长裤就可以,套鞋就算了。报到后,班长会介绍一下情况。我扫好水,就到道班房接侬,带侬去看看拉圾车,扫帚放在啥地方,再去认一认阿拉负责清扫的路段,菜场和豆制品厂”
“师傅,还是带工作服套鞋过来,换好后再去认路”
“没有地方换的”
“没有啊?” 我一惊
“是啊,扫大马路,可以到道班房换,阿拉这种小路,没地方换”
真是一步一个坎。没地方换工作服,岂不是说,下班了,还要穿着上班的工作服招摇过市,我怔怔的呆在那
“小林,我晓得侬在想啥,穿成那样,路上碰到同学邻居,难为情“
是啊,分进环卫后,心里最怕的就是遇到熟人,上班时穿啥无所谓,现在下班了,哪怕大晴天,也要穿着雨靴,丢人现眼的在家门口的马路上,弄堂里进进出出,唉,脸往哪里搁啊
她看我脸涨得通红不声不响,就深深叹一口气,接着说
“唉,我是过来人,不出三天,邻居嘴里的‘小林’就变成‘几号里扫马路的’, 做环卫,总归会被人家大惊小怪几天。过一段时间,就见怪不怪了,听师傅的,不要多想”
师傅看我还是一声不吭,就继续说
“我最晓得,你现在心里有多少苦。老实说,过几天,真正上班了才叫苦,做,不会做;穿,穿不惯;遇到熟人,躲、又躲不掉。不过,硬撑几个月,习惯了,就好”
“嗯”
我轻声回了一声
“小林,上班的事,不要急慢慢来,其它的,师傅就没有办法帮侬了。不过,听师傅一句,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只有跨不过去的自己”
“师傅,上班,苦点我不怕的”
师傅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小林,几岁了?
“十八岁差一个月,九月生的”
“唉,介年轻,介漂亮,家境又好,作孽啊,一毕业,就出来做这种工作,侬命真苦......”
她,慢慢的若有所思说着,哽咽中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坐一会,慌慌张张告辞
路上,回想早上报到的情景和师傅刚才说的,越想越伤心,眼泪禁不住的流。到家门口,又怕我妈伤心,只好,稳了稳神擦干眼泪。进门,爸妈等着,听到师傅要我这个徒弟是板上钉钉的事,都松了一口气
妈,虽然和师傅只见了一面,对她的印象却非常好,女儿交给她,放心
“好好跟着师傅,听到吗?她叫你做啥,就做啥”
我知道,跟着好师傅,可以少受委屈。但前方的路,确实不易,皮肉痛,心头苦,无论跟谁,都不会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