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邵凡背包里的卫星电话再也没有响起过,而他对白琳娜的拖拖拉拉也几乎失去了耐心。
中午的时候,邵凡正在房间百无聊赖看着电视,床头的电话忽然响了。邵凡拿起电话,前台大姐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楼下一个叫何木木的女孩说要找你,你们认识吗?”
“何木木?”邵凡愣了愣,想到白琳娜外出行事不可能用真正的名字,便立马反应过来道:“哦,她是我的朋友。”
“原来是女朋友啊……”
“呃……”没等邵凡再说什么,前台大姐便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没一会儿,门外走廊便传来一串脚步声。
邵凡打开门,果然看到白琳娜伫立在门外,刚刚摘下的口罩漫不经心的挂在左边耳朵上朝他面带微笑。她穿着件白外套,脖子上缠的围巾也是白色的,身后背了个长长的背包,一副风尘仆仆、神色困乏的样子。
“何木木……”看到连给自己起名字都这么滑稽的白琳娜,邵凡忍住没笑出来,“你可总算来了。”
白琳娜走进房间舒了口气,“开了这么久的车,都快累散架了。”
“是我在这被你晾得快散架了才对吧。”邵凡关上门,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
白琳娜对邵凡的埋怨不理可否,反倒自己的脸色露出几分不满:“喂!刚才在电话里你是怎么乱说的!什么时候你成我男朋友了?”
“呃,我只是说你是我朋友,是她理解错了吧。”邵凡无奈又无辜道。
“好吧。”白琳娜没再计较什么,收起不快取下身后的背包放在桌子上,黑色的背包看上去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我的狼刃斩呢?在里面吧?”邵凡问。
“自己看不就知道了。”白琳娜漫不经心的说。
邵凡上前打开背包,果然找到了自己的狼刃斩,但除了这个,里面的另一件东西令他尤为惊讶。
“巴雷特!你把这东西都带来了!”
“干嘛一惊一诧的。”白琳娜微笑道,拿起狙击枪熟练的摆弄着,“13.5mm口径,特制的电浆弹头,比狙杀烈风小队的那把枪威力更大,就是带着不太方便。”
“可对付魁手那样级别的改造人,这种狙击枪有用吗?”邵凡有些怀疑的问。
“将官级的改造人当然不怕这个,但就算对他没什么杀伤力也可以稍微迟滞下他的行动,权且给你做战术支持用,让你更容易找出他的破绽……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枪法够准能攻其不备直接命中他的眼睛,你对付他就轻松多了,可这种概率实在微乎其微,必须在他毫无防范的情况下足够接近他才有可能。”
“就算他瞎了一只眼还有一只眼,我又能轻松到哪里去?”邵凡不太领情道,“你在总部磨磨蹭蹭拖了这么久才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这把枪吧?”
“当然不是了。”白琳娜脱掉上身的外套,解下围巾,轻松释然的往椅子上一坐,“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我不会耽误这么久的。”
“到底是什么事?”
白琳娜幽然一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搭在床边的外套和围巾顿时化为两道影子飞了起来,犹如随风飘逸的金属剪影般轻盈婀娜的环绕在她身边。
“紫衣分身!”邵凡惊愕道,“这不是紫袭的东西?原来你捡走她的披风和长袍是为了……”
“没错,不过现在它们是我的了。”白琳娜不无得意的说,“以后就应该叫‘白衣分身’才对。”
“听着倒也不错。”邵凡笑了笑, “我说你在总部忙些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
“嗯,经过戴教授的改造,它们已经和我的战斗系统完美融合,这次和你一起对付魁手,正好可以拿出来练练手。”说着白琳娜指了指邵凡手中的狼刃斩,“你的武器也经过了戴教授的改造,现在多了两种新的形态——利爪形态和盾甲形态。”
邵凡一听不禁喜从中来,赶忙装上狼刃斩试了试,果然,按钮切换间,三道细长的利爪从中弹出,再一试,三道利爪“嗖”的缩回,狼刃斩两侧呈半圆形规整的伸展开来,俨然一面盾牌覆盖在前臂之上。
“看着是不错,就是薄了点。”邵凡打量着盾甲形态的狼刃斩说。
“放心吧,戴教授说就算是抵御激光光和穿甲弹都不成问题。”
看着升级之后的狼刃斩,邵凡忽然觉得这几天的等待还是值得的,心中不由几分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去找魁手一较高下。
然而白琳娜似乎对此并不着急,懒洋洋的往床上一坐,神色倦然道:“开了大半天的车,我想休息一会儿,你能出去给我带些吃的吗?”
“你还没吃午饭?”
“早上只吃了碗泡面。”
“是不是等你吃了饭我们就可以出发去启岽了?”邵凡有些迫不及待道。
“晚上吧。”白琳娜微微困乏的说,“我想休息下再上路。”
“哦。”邵凡摸了摸口袋里所剩不多的钞票,转身走出了房间。
到大街上转了一圈,邵凡带着份煲仔饭回到了旅馆。打开房门,白琳娜正裹着被子睡在长沙发上,看邵凡回来,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衣和衬裤,不过还好屋里有暖气。
邵凡有点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随口问道:“有床不睡,干嘛睡在沙发上?”
“还好意思说,你都几天没换床单了?这被子我都是反着盖的!”
邵凡心里一阵苦笑,把煲仔饭放在了桌子上,“想着好好犒劳犒劳你,我可是跑了好远去买的。”
“那谢谢啦。”白琳娜不无满意的一笑,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对了,慕名的伤要紧吗?”邵凡忽然想起似的问,“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唔……还好没伤到要害,这些天恢复得不错,说不定很快就能跟我们汇合。”
不过邵凡打心底倒希望慕名多休息些时日,因为实在不太想跟这个似乎对他一直不太友好的人再次合作。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很不受他待见,也根本揣测不透他的有些想法。”邵凡直言道。
“不用在意这些,他这个人外冷内热,其实心里已经拿你当朋友了。”
“真的?”
“当然了,我最了解慕名哥。”
“那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他的一些事情?比如说他为什么自愿成为改造人,难道也是因为身患绝症?”
白琳娜倏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仿佛邵凡的问题勾起了什么凝重的心事。
“你怎么了?”邵凡问。
白琳娜没有回答,脸上依然挂着沉重的神色。
“呃……”邵凡见状改口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如果涉及到别人的什么隐私就算了……”
“其实告诉你也好,免得你们以后再出现什么误会。”白琳娜平静的说,“慕名哥的母亲是我们的邻国——北朝国人,你应该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邵凡心中一震,白琳娜所说的北朝国位于同罗夏国东北接壤的卓月半岛,同样是信奉着马克萨斯主义,同样是推崇着一党万世一系,在鑫氏家族闭关锁国的代代统治下,它的国民遭受着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奴役却看不到任何反抗的希望,长期生活在贫困中大多数只能勉强维持温饱,供养着那位残暴冷血到可以处决亲姑父、暗杀掉同父异母兄长的最高领导人靡糜纷奢、脑满肠肥。还记得几年前曾读到过,一位北朝国的平民因为在水灾中第一时间抢救的是挂在墙上领袖的画像而因此受到政府的赞扬和嘉奖,这一举动也被当做忠于领袖的崇高典范而被政府的报纸媒体大肆歌颂宣扬。而那首歌颂领袖无比英明伟大的《没有你,我们就不能活》的赞歌更是在北朝国被广为传唱,全国上下有且只允许存在一种主体思想,极尽野蛮落后、黑暗残酷的统治体制在这个世界上无出其右、固若金汤。
“那他父亲是我们罗夏人?”邵凡问。
白琳娜点了点头,“当年他母亲才19岁,和父母一起准备逃离北朝国前往罗夏,可最后越过边境线时只有他母亲一人成功脱身,逃到罗夏边境的一个小镇上遇到了慕名哥的父亲。”
“他母亲一家为什么要逃走?”
“因为家人不小心说了一句可能被人理解为冒犯领袖的话,害怕被人告发才举家外逃。在她一个人流落异国他乡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是慕名哥的父亲像哥哥一样帮助照顾了她,后来他们就结婚了,日子虽然过得并不宽裕,但也算和睦美满。”
“后来发生了什么?”邵凡有种不好的预感。
“后来在一次官方清查户口的时候,她被发现是北朝国的脱逃者,按照两国签署的协议,需要把她交给北朝国的边防人员遣返回国,那时慕名哥只有七岁……他父亲一开始请求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把妻子带走,但是无济于事,绝望下和执法人员起了争执,被关进了看守所几天,等出来时,妻子已经被遣返了……在往边境遣返的路上,慕名哥一直远远跟在遣返队伍后面,到了边境,对方边防人员在接受遣返的那批脱逃者时,一个个用铁丝穿过肩胛骨,几个人穿成一串防止押送途中他们再次逃跑……”
“铁丝穿胛骨!”邵凡一阵骇然,“这不是拿人当畜生一样!”
“那些被穿胛骨的脱逃者,有人哭着,有人惨叫着……当轮到自己的母亲时,慕名哥几乎发狂的冲了过去,但还是被人拦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幕在他面前发生,那是他这辈子永远忘不了的痛……”白琳娜低垂着目光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后来慕名哥的父亲带着他带着他们父子的血书去省城、去京城上访,跪在政府的大门前希望有关领导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可怜可怜他们一家,同北朝国交涉让孩子的母亲回来,至少每年能得到一次见面探访的机会,不至于让人担心生死未卜……但换来的只是被一次次的维稳、截访、遣回,直到最后他父亲被强制关进了精神病院,慕名哥则被送进了收容所,直到长大成人后才知道他父亲因为不堪折磨已经在精神病院自杀……”
“那她母亲呢?”
“在他父亲自杀之前就死在了北朝国的劳改营……是他亲自打探到的消息。”
听了这些,邵凡对慕名之前种种行为的不解如今只剩下了恻隐之情,原来他的身世竟这样凄惨。
“那他一定恨死了鑫家王朝。”
“也恨透了这个冷血专制的政府。”
“但以他如今在罗夏国足以和镇抚校司抗衡的能力,为什么不干脆潜入北朝国暗杀掉那个作威作福的暴君?”
白琳娜冷静答道:“鑫家王朝在北朝国苦心经营了三代,像棵参天大树般开枝散叶、皇亲众多,除掉一位统治者你觉得能改变什么?还会有其他接班人取而代之的。更何况组织也不允许他那么做,抛开已经涉及到干涉别国的内政可能引起国际动荡不说,在大局面前绝不能徇私个人的恩怨更是组织的原则,也是他当初立下的誓言。”
“慕名承受的比我们任何人都要重、都要多。”邵凡不由叹然道。
“因此他的决心也比任何人更坚定更决绝,正如他的代号‘御剑六道’,所谓六道,就是即使这辈子实现不了,哪怕经历一次次六道轮回,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亲手给这两个邪恶的政权掘墓送葬!”
“但北朝国的事情到底还是别国的内政,我们有权评价,但无权干涉。”
“只要推翻了罗夏光明党的统治,北朝国的政权也撑不了多久——因为有罗夏的军事后盾,它才那么有恃无恐,因为罗夏的经济和贸易援助,在先军政治和国际制裁下它脆弱的经济体系才得以维持下去,两个政权相互利用又相互算计,它们都是身在一条贼船上,一损俱损,一亡俱亡。所以光明党根本不敢放弃它,即使碍于国际舆论谴责表面上对它实行了有限的经济制裁、切断了一些贸易往来,但这些不过是表面上的惺惺作态,背地里仍在通过各种管道给那个政权不停的援助输血,因为教统部和政议院的那帮人明白,鑫家政权若是完了,离他们的末日也不会远,就像当初柏林墙倒塌后没两年,原罗斯国联盟的马克萨斯主义专制政权就垮台了那样。”
“所以一切的根源还是如今的罗夏政府,不管北朝国是否会领他们的情、买他们的帐,他们都不得不去费力不讨好的维护鑫家王朝的统治,做鑫家王朝的后台和帮凶,因为这帮统治者的命运都在一根绳上。”
“正是这样。”
“谢谢你给我说了这些,我想以后我对慕名不会再有什么误会了。”邵凡说。
“今天给你说的这些话,也希望你别让慕名哥知道,那些事情他并不愿被人谈起。”
“放心吧,我能理解。”邵凡答应道。
下午的时光匆匆而过,吃过饭后白琳娜又歇息了一阵,邵凡虽默不做声的倚靠在床边,但心中久久无法平静,慕名悲惨的遭遇,还有外国语学校的那片毒地,都此起彼伏的在他胸口不停的撞击。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湛蓝的天空白云几许,白昼的光明似乎洒满了世间。然而邵凡明白,真正的天明还远未到来,此时展现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一片白色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