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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友士及其药方辨

(2005-12-12 06:21:24) 下一个

    刘心武先生的“秦学”研究的重要成果,就是发现秦可卿并非一般的钗裙粉黛,而是“政治人物”。刘先生在《再论秦可卿出身未必微寒》中说:“我疑心那冯紫英介绍的张太医张友士,实际身份便是一名政治间谍,‘友士’谐音‘有事’或‘有示’,即‘有事而来’或‘有所暗示’之意,他的那些诊断的议论及其开的药方,都是暗语”。刘先生对张友士及其药方的论断是秦可卿是政治人物的重要根据。对此笔者不能苟同,故写此文一辨。

     一、张友士其人其名 张友士是《红楼梦》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治病细穷源”中出现的一次性人物,在这之前没有出现过,在这之后也再也没有出现。(刘先生让他在他写的《贾元春子死》中做为侠客出现挟持皇帝,那是刘先生的独创,与《红楼梦》无关。)张友士是应秦可卿病而出现的人物。贾家世交冯紫英偶访贾珍得知秦可卿病,找不到好大夫,冯紫英因推荐张友士,说张友士是他幼时从学的先生,“学问最渊博,更兼医理极精,且能断人的生死”,当年是上京给他儿子捐官,现住在他家。应冯紫英的推荐和贾家之请,张友士为秦可卿诊了病。从多方面看,他虽非专职医生,但冯紫英说他“医理极精”并非虚言。贴身伏伺可卿的婆子这样说,“真正先生说得如神,倒不用我们说了;如今我们家里现有好几位太医老爷瞧着呢,都不能说得这样真切/有的说道是喜,有的说道是病;这位说不相干,这位又说怕冬至前后:总没有个真著话儿”。贴身婆子的这番话当是实话,因她无须要对大夫加以溢美。张友士的诊断也是认真细致,入情入理,明白决断,指出可卿的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不能及时而至”,并指出可卿的病是被家人耽搁了,现在“只有三分治得”。总之,张友士至少是一个认真严谨和通晓医理的人,并不是什么以行医为掩护的“间谍”。如要通报秦可卿父死的消息和让秦可卿自裁的指令,现已深入至贾府,即可以直接相告,何必费如此周折?

    刘先生指认张友士为“政治间谍”,几乎直接来自于张友士其名。刘先生认定,张友士的“友士”,是“有事”的谐音。刘先生虽多文多处指出这一点,并由此点得出,张友士给秦可卿诊病,是一个政治间谍同政治人物一次神秘会见。

    但是“且住!”“友士”只能释为“有事”吗?“友士”者,“以士为友”,或“友善之士”可乎?按冯紫英的介绍,张友士当时正在京给自己儿子捐官,住在他家里,其时正是他无事之时,由冯紫英介绍给贾家的女子治病,贾家即登门求治,张友士也就不加推辞,欣然前往,其行为可谓“友士”乎?根据小说的这一按排,曹雪芹给这位暂住京师的人物信手拈来一个“友士”的名字不是很恰当吗?曹雪芹笔下人物的命名,也是多种多样,“卜士仁”、“卜固修”这种谐音的文字游戏是一类,如张友士按人物的行状直接标注的是另一类。对红楼人物的名字非要从谐音上找弦外之音,弄不好会让人误入歧途。

    二、张友士的药方 张友士的为秦可卿开的药方名为“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共十四味药和药引两种。笔者曾请教过一位老中医、这位老中医认为张友士的这个方子是合乎医理药理的好方子。其中参、苓、术、草可组成四君子汤,黄、地、归、芍可组成四务汤全方近乎八珍汤,“君、臣、佐、使”俱全,是一个科学的组方。这位老中医认为,曹雪芹不仅是文学大师,而且也是精通医理药理的人,后一点与张友士相类。把这种认真严肃的治病药方,非得微言大义,看成是政治间谍使用的联络暗语,是一种“密电码”之类的东西,真可谓是独出心裁了。

    医生既然“有事”,药方就成“暗语”。可要把这药方变成暗语,实在并非易事,只得煞费苦心。十四味的药方太长,不能全用,只好加以剪裁,用其前五味药:“人参、白术、云苓、熟地、归身”十字。然后还得把这十字裁成两半,变成“人参白术云,苓熟地归身”。还是另人莫名其妙。刘先生再加解析:“云”者“说”也。“苓”者“令”也,于是又演化成“人参白术云,令熟地归身”。其实对刘先生来说,真正有用的是“熟地归身”四字。“人参白术”是什么呢?当然得是能发出命令的人,刘先生在一处说,“人参”、“白术”分别是秦可卿父母的代称。但刘先生对此有些拿不准儿。在《友士药方藏深意》中,刘先生又似乎忘记了原来的解释,他又自问自答:“‘人参白术’”是谁呢?我们都知道‘参’是天上‘二十八宿’之一。倘‘白术’可理解为‘半数’的谐音,则正合十四,而康熙的十四个儿子争位的恶斗一直继续到四子雍正登基之后……打住打住,读至此你一定要斥我为牵强附会的吧。”不知别人能不能读懂刘先生的这一番说,鄙陋如笔者实在是弄不懂刘先生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打住”,他会说出谁来。按笔者的愚见,参星是二十八宿之一,不是二十八,而是一。“白术”的术,并非“ ”的简体字,是与“ ”无任何关系的另一个字,读音为“zhú”,不能读成“shù”,因此“白术”不能读成谐音“半数”。因此,“人参白术”的指代,也就是一笔糊涂帐。

    这样一来,刘先生所说由张友士带来的这个药方暗语,不啻是天书一个。没有特殊的探幽抉微的本领,不是训练有素的间谍特务,是断难加以破译的。对于秦可卿这样一个小女子,即如刘先生所说是一“政治人物”也不过是充当大人们的政治投机的筹码,在贾家这个贵族大家庭,也绝不会受到特殊的特务间谍的训练,让这样一个人物破解如天书般的暗语,岂不是天外奇谈?

    更让笔者难解的是,刘先生竟然把秦可卿在医生诊病中的“更衣”看做是与前来接头的政治间谍联络的暗号。刘先生说:“依我看来,秦可卿生理上固然确实有病,但并非什么大症候,她是在焦急地等待着家族的人派间谍与她联络,以求胜败的迹象,说不定那更衣之举,就是一种联络方式”。(《张友士到底有什么事?》)刘先生的这段妙文,不能不令人称奇。对联络暗号,联络双方必须有共同的联系语言,这是最一般的常识,秦可卿作为政治人物却缺乏这种起码的常识,只是自己在那里脱脱换换,真是可笑之至的滑稽表演,哪里是在对什么暗号?其实,秦可卿的所谓脱脱换换,并不是在某一个医生面前的表演,而是指她在不断地换医生诊病时的更衣之举,应当是一个医生前来诊病时,做为大家女人,要以合乎规矩的会见外人的衣服见医生,而待这医生走后,再换成日常的装束。等再来一个医生,秦可卿再如此运作一番。三四五个医生不断前来,秦可卿也就脱脱换换。尤氏就是这么说的:“现今咱们家走的这群大夫……可倒殷勤的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倒弄的一日四五遍换衣裳”。贾珍对这位儿媳有特殊的关爱,所以才说:“何必脱脱换换的,衣裳任凭是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刘先生从“更衣”上看出秦可卿的“政治人物”的身份,令人想起偷斧子的寓言。一个人丢了斧子,怀疑是邻人偷的,看那邻人的一举一动都象是偷斧子的。后来斧子找到了,再看那邻人,怎么看都不象偷斧子的了。不知刘先生是不是也有了这种味道。

    秦可卿其人其事,是红楼伟构中颇能引人兴味的疑案。说秦可卿是“政治人物”是类乎臆想式的结论,是被曹雪芹的“烟云模糊”瞒骗了的、不合曹雪芹“原意”、“本意”和写在《红楼梦》文本里的意思的不合实际的推想。对秦可卿其人其事,特别是秦可卿之死,笔者将另文加以探讨。对于本文,敬读刘先生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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