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手中高高举起的令旗骤然落下。
坦坦还没反应过来,安全带已紧紧卡入她的衣服中。强大的推力从后背而来,将她向前猛掷而去。拼命咬住冲到舌尖的“啊—”,她不自觉地将双手越过头顶抓住了车座靠背。
剧烈抖动的余光中,兰博基尼已经影动成墨绿色,势头似乎比他们还猛,渐渐有超出的趋势。
坦坦偷偷看了一眼纪北崇,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并没有急于超出的意思。
大弯渐至,纪北崇忽然将手间的方向盘向外一抹。保时捷犹如过山车转偏弯一般,猛然向弯道外侧摆动了一下。
前一秒就要被侧甩出车厢而去,下一秒又被急速带回——坦坦眩晕不已。保时捷却已极为流畅地完成了钟摆漂移,绿色的兰博基尼消失在了视野中。
前方,横斜在地的电线塔猛闯入视线,沿着笔直的车道飞奔而来。
不过片刻功夫,兰博基尼又带着巨大的喘息声追了上来,且有再次赶超他们趋势。
黑色巨塔却已经逼近,正以末世般的癫狂速度迎面冲来。巨大的甩冲接踵而至,倾倒的电线塔向左急速滑去。
坦坦蓦然惊醒,这是进入厂区的辅路了——她已经错过了第一个提示点。
她迅速看了一眼纪北崇,却见他脸色无常,微微耸起的眉骨显示着极致的冷静与沉浸,并没有因为她忘记了提示而有任何影响。
坦坦急忙举起路书笔记,判断了一下位置,极力稳住声音,“保持右线,飞跳……”
纪北崇目不侧视,嘴唇无声轻动,与坦坦同步说着路书上的内容,“……颠簸……过地轨……入厂区……”
高速飞驰中的废厂区已全然不是刚才勘路时的模样。厂房、机台、料塔……一切的一切都在明暗不定的车灯中夺路狂逃。
坦坦辨一眼路况,看一眼笔记,发现有些跟不上,便索性脱了路书凭着记忆提示起来,“……加速……保持中间路……”
纪北崇注意到了她速度的变化,很快又发现她一字不错,微微弯了下嘴角,渐渐放弃了自己默背,只将她的提示作为心法,人与车渐渐合二为一。
刚才凭借厂外弯道的漂移和辅路急转,保时捷扳平了与兰博基尼在直道上比拼硬件时落后的半个车身,并领先了后者一个车位;进入厂区后,纪北崇的漂移技术与兰博基尼的齿轮扭矩优势同时受到了路况的限制,所以这一段比拼的就是驾驶员和领航员的合作。
罗致炎和任佳都有跑车和路飙经验,纪北崇原以为纵是他的记忆力和路感再好,这部分仍会小输一筹,要靠后边一个近似发卡弯的V型急转以漂移优势再度扳回,才能锁定胜局。所以,这场比赛在他心里虽有一定的赢面,却也绝不是百分之百的事情,必须全力以赴。他不曾跟坦坦提过这些,是觉得她反正不过是做个备手,知道多了反而会有负担。不曾想,除了第一个提示点因为紧张而错过,坦坦竟一字不落地准确提示了之后的每一个关键点,使他可以完全专注于对赛车的控制,并没有输掉先前赢得的优势。
纪北崇向后视镜瞟了一眼。那一团炫彩绿果然还落后他们一个车位,此时正左冲右突地咆哮着,企图超车赶上。
他的手在变速杆上快速地切换着,保时捷随之不断调整着车速与方向,阻断着兰博基尼通过卡位超车的企图。
坦坦也听到了兰博基尼急吼吼的喘息声,但极力不让自己受到干扰。她判断着路况,冷静地把脑中的路书转为唇间的提示,“入六档右弯……注意路面……加速……行驶60米……预备V型急转……准备……跳动侧滑……”
发卡弯来了!
纪北崇淡淡拧眉,下一秒,手在方向盘上抹了一个小圈。保时捷甩出水泥地面,后轮压向旁边的石子坡地,在震颤的跳跃中极速扭转。
坦坦的眼瞳随着巨大的腾空甩冲骤然放大,又随着车子的硬着地急速闭上,牙齿紧咬下唇,防止尖叫逸出。
保时捷急剧抖动着左右扭摆了一瞬,最终稳然向前而去。
兰博基尼暂时消失在了车内车外三个后视镜中。
不知何时,路旁忽然不见了控制点的跑车车灯。
纪北崇冷静地调节着挡位,等待着兰博基尼再次从后视镜中出现。一秒…五秒…十秒……兰博基尼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任何一面后视镜中。
一声重响!
纪北崇的心骤然一沉。 然而,还未及他错以为罗致炎翻车出了事故,兰博基尼忽然带着巨大的引擎声浪从他们前方窜出,瞬间就将他们甩在了后边。
“作弊!”
纪北崇瞬间明白了罗致炎早已预备好的计划——刚才双方认定路线时,罗致炎隐瞒了一条可以帮他反转败局的捷径;而后他建议两辆车采用控制点“打卡“的方式完成比赛,因为这条捷径隐藏在两个控制点之间,单从“打卡”的角度来看,又没有违反赛制。
这种利用信息不对称而进行的作弊在正式的比赛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但在街头飙车中,却无法申诉。等于吃了一个哑巴亏!
他考虑了两辆车的性能和两人的驾驶技术,却忘记了把罗致炎无下限的人品计算进来。
是他大意了!
“Shit!”纪北崇低声嘶吼,失却了一瞬冷静,脚下也微微失稳。
“稳住!别减速!”坦坦微颤的声音忽然响起,语气却异常冷静,“十四和十五号控制点间有一条小道,可以缩短路程。”
“什么?”纪北崇声音急躁。
“既然赛制有漏洞,我们也能利用。”坦坦提高了声音——显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看明白了眼下的局面。
纪北崇骤然醒悟——她说得不错,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是否真有机会利用赛制漏洞,“你确定那条小道?”
“确定。”坦坦语气笃定,“先通过第十四个控制点,然后听我的提示。”
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好!”纪北崇踩紧油门,稳住轮盘。
“ ……入1挡短右弯……加速……”
一辆红色迈凯伦从路边一闪而过,车前盖上女孩儿手中举着的“14”化成数道虚影。
“现在听我的提示……开大灯……注意倒地的减速牌……九十度左转……”坦坦开始提示路书上不存在的那条小径,用语虽全失章法,倒也清楚明了。
纪北崇拉开大灯,远射的矩阵灯照出路旁一个倒地的减速牌。减速牌后方,一条似路非路根本不会有人注意的窄道仿佛从天而降。他迅速判断了角度和车速,转轮盘—踩刹车—甩尾,保时捷接近全速转上了那条小径。
巨大的振颤传递着地面的嶙峋起突——是底盘在翻滚起伏。
“卧槽,这是什么路?”纪北崇吼道。
“加气混凝土切块堆放带。”坦坦也喊,上下牙床猛烈撞击着。
“你哪儿找的?”
“我有一门课做过这个棕地的研究。”
“刚才怎么不说?!”
“怕你笑我。”
纪北崇忽然失控地大笑起来。
很快地,地面不再是最大的挑战,两堆混凝土砌块在车灯中横空而出,只留下中间一条窄窄的通道。
“地图上没有的。”坦坦委屈地喊,“加气的……轻,也许可以撞!”
纪北崇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加气混凝土比较轻,也许可以撞冲过去。“来了……”他的脚下没有一秒犹豫,全速冲上。
坦坦闭上眼,下意识用手护住脸。
然而巨大的撞击并未发生,代之以纪北崇大笑的声音:“这就是小车的好处。”
坦坦睁开眼,看见保时捷恰到好处地插入了砌块间的通道。车尾随即传来巨大的摩擦与震颤。
“它的屁股是大了点。”纪北崇的语气中放出轻松,脚下却毫不含糊,一脚油门到底。
终于,保时捷带着巨大的震颤,冲出窄道,进入一片开阔地带。
几乎同时,兰博基尼也驰入了这片开阔地带,却还在减速中调整着过弯后的失控。
“他没机会了。”纪北崇面无表情,近乎全速地完成了九十度地转弯,向第十五个控制点冲去。
兰博基尼左摇右摆终于全速追了上来,但这片刻差异足以注定赛道上的定局。最后三个控制点,保时捷没有再给兰博基尼一丝追赶上来的机会。
冲过第十七个控制点后,赛道便回到了厂区外平直的车道上。
两辆跑车一前一后冲过了终点线。观战的年轻男女们欢呼雀跃起来。
在那欢呼声中,罗致炎一脸铁青地坐在车里,一副牙咬碎了咽下肚子的恨恨表情。任佳大声冲车内说了句什么,气呼呼地甩开车门冲下车去。
罗致炎想利用信息差和赛制漏洞胜过纪北崇,却不曾想坦坦是规划专业的研究生,她在棕地修复研究课上正好研究过这个加气混凝土废弃工厂。而坦坦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以前课上的信息转码成了她和纪北崇新的路书。
纪北崇的眼睛从兰博基尼收回,转向身侧,却见坦坦正蹙着眉轻轻松开咬得太深的下唇。下唇上一道深印子,嵌着一汪红色。
他的心微微一皱,“不让你叫,也不用对自己这么狠。疼不疼?”
“还好。”坦坦笑着用手在唇边扇风止痛,眼睛亮亮的,“没拖你后腿吧。”
岂止没拖后腿,在他失却平静躁乱失措的那一瞬间,如果不是她及时提醒又另辟新路,他怎么可能转败为胜!
纪北崇的心底涌起一阵热潮,他俯身抬手轻轻压在她流血的下唇上,“别动,先止住血再说。”
坦坦微微僵在那里,任他轻轻用手压着她的嘴唇。而他的眼睛,犹如夜色中的一潭水,深不见底,却又反射着星空。
尖锐的警笛声忽然远远划破了夜空。一瞬间,刚才还亢奋的人群鸟兽乱散。
没想到罗致炎的布控比他的为人还不靠谱!
“Shit!”纪北崇咬牙切齿地收回手,向窗外探看,判断着警车的来向。
“我记得西侧有一个料塔和几个仓库。”坦坦忽然说道。
“好,听你的。”纪北崇拨转方向盘,掉头向厂区西侧撤去,很快却还是被一辆警车咬上了。
“怎么感觉成了……逃犯……”坦坦的声音中透着困惑与恍惚。
饶是在逃离警车的追驰中,纪北崇也忍不住笑起来,开始还压在喉咙里,后来实在压不住便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专心开车,我们都快被抓住了。”坦坦气得直嚷,却也忍不住笑,而且一笑便止不住了。
保时捷载着一车小小癫狂穿行在废弃的厂房中。
斜飞而下的运输管道在车灯中一闪而过。
纪北崇忽然抹了一下方向盘,将车从坡道转下,进入一片开阔的低洼坑地,而后又连打了两个弯,将车一次性泊稳在运输管道窄窄的阴影中。
熄火,关灯,开门,关门——他悄声而敏捷地拉着坦坦下了车,藏入一个变电箱后。
警笛声很快逼近,却因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在他们的头顶上方踯躅不前。
“我打赌他们就在这附近……”
“哎,那根运输管是从下边上来的。这儿肯定有能下去的坡道……”
警察断断续续的对话穿过浓黑的夜飘落下来,而后便听到他们下车的脚步声,似乎真要沿着坡道下来搜寻。
坦坦心急闭眼,唇间微微而动。
“对!对!” 纪北崇凑近她的耳边悄声道,“快祷告,小基督!”
坦坦睁眼,正撞上他含笑的眸子,眸子里闪着灼人的光。她心口一跳,不自觉想逃开,头却撞在了变电箱的铁皮上。
“哎呦~”坦坦吃痛。
纪北崇急速把她的声音压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我绝对听到了什么……”警察的声音再次飘过头顶。
坦坦挣了挣,没挣动,却感觉到了他手臂与脖颈上紧致有力的肌肉。合着古龙水的清香,他修过的胡茬刺着她的脸,而他的火热的唇就压在她凉凉的耳朵上,把她的耳朵都烧着了,猎猎作响。
头顶的脚步声渐渐向下方移来。纪北崇卷紧她,向变电箱后更深的阴影中移去。
“唔——”一阵引擎的轰鸣忽然从头顶呼啸而过。
两名警察迅速转移了注意力,重新跑回车上,向远处追去。
一阵风过。
枝叶婆娑,破铜烂铁碰撞、坠地,不知名的小动物爬过地面,一只猫叫了一声向远处跑去。
当近处的一切声音终于隐去,只剩下远处模糊的对讲机声,纪北崇松开了手。
坦坦从他胸前直起身子,偷偷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在淡淡的月色中耸着俊朗的眉骨,似乎正疑虑着什么。
“安全了吗?”坦坦哑着嗓子揉了揉被压痛的鼻子。
“刚才那辆车……就像故意要引开警察似的。”纪北崇开了口,注意力却在别的事上。
“是么?”坦坦轻轻舒了口气,声音中却莫名有几分失落。
“而且,那车的引擎……听着有几分耳熟……”
“嗯……”
“看样子我们暂时被困在这里了。”纪北崇侧耳听着远处对讲机的声音。
“那……是看不成新年焰火了?”坦坦小声说道。
纪北崇低头看她,眼中忽然涌起一片自责之色,“只要你还想看,我们就去看!想看吗?”
坦坦看向他的眼睛,“想看!”
纪北崇笑了一下,忽然拉起坦坦的手向车子回跑而去。
回到车上,他们查了查手机地图,又通过对讲机的声音判断出警察依旧盘桓在距离高速入口不远的地方。那附近还有一条可以插上高速路坡道的小岔口,但离警车很近,要绕开他们的视线并不容易,必要时只能拼速度。
“是不是因为危险,反而更想看了?”纪北崇忽然转头问坦坦。
“嗯。”她点头。
纪北崇关掉了车灯,轻轻启动了车子,如同潜行的夜兽悄无声息地绕出了料塔仓库一带。对讲机的声音越来越响,闪烁的警灯也渐渐移近。刚才聚集过的地方,警察正在询问几个没来得及逃离的派对青年,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收获。
纪北崇的脚悬在踏板之上,手臂轻转,如同黑暗中审时度势想要绕开猎人的夜兽。
一个警察忽然转头向这边看过来,同一瞬间,纪北崇踩下油门,同时拉开前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上了厂区外的公路,而后迅速汇入高速公路的坡道。
身后的警笛声也马不停蹄地一路追来。
然而,迈阿密的司机似乎见多识广处乱不惊,照常行驶换道,并没有着意让给警车太多特权。
似乎早在意料之中,纪北崇也趁乱不断调转车道,搅乱警车的追踪视线。快到一个出口时,他忽然加速越到一辆超长货运卡车前,在卡车巨型车体的掩蔽下转下了高速。
警笛声从头顶呼啸而过。
纪北崇慢慢降下车速,踩住刹车。两个人激荡的心跳在静静的车厢里震耳欲聋。
“知道迈阿密看焰火最好的地方在哪里吗?”他问她。
“不知道。”她说,“你告诉我。”
“就是瑞兹卡酒店的顶楼。”
保时捷在11:53停在了酒店门口。纪北崇把钥匙扔给泊车童,拉起坦坦冲进了酒店的电梯间。
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车隐在酒店外的夜色中。车里的人拿起手机听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已经拿到手机了,但我们的计划也许可以变一下……没想到他们是有钱而任性的中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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