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间才是。”纪北崇警觉地指了指隔壁的一间,” 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我推倒在一边后就闯了进去。”西裔大妈立刻用很重的南美口音说道,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到处乱翻,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尖叫着求救……”
白人经理拍了拍她的肩膀,发出 “嘘嘘” 的安慰声,又对纪北崇说道:“清洁女工开门时有个窃贼闯了进去,可能拿走了些什么东西。”
“我们的房间呢?”纪北崇立刻问道。
“我听到呼救声马上赶来了。”黑人保安也加入了谈话,“他逃走了。我觉得他只闯进了这间,没有进入你们那间。”
“他什么样子?”纪北崇的心底忽然一动。
“白人,瘦,不高,我想应该是在20-30岁之间。”
纪北崇心底的疑窦沉下去了,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黑人保安又说道:“也许你们也应该检查一下你们的房间。清洁女工说她把你们房间的门也打开过一会儿。”
西裔大妈擦着鼻涕点头说道:“我回办公室去确定了一下你们是今天离开,当时曾经用清洁推车撑住你们的门开了一小会儿。”
“好的,我们现在就查。”纪北崇打开了房间的门。几个人都跟了进来。小小的房间里一时挤满了人。
房间里还保留着他刚才去吃早饭前的状况,有些乱,但并不是被翻弄过的那种乱。
纪北崇和坦坦分别检查了各自的拉杆箱和拿出来的东西,很快便确定他们并没有丢失任何物品。
“好。好。”白人大叔满意地搓着手,带着保安和清洁女工向外退去,“我们就只向警察报告你们隔壁房间的入室盗窃了。祝你们旅途顺利!”
纪北崇道了谢,在他们身后关上门,心底却还是隐隐纠缠着什么——砸车,飙车,隔壁被窃,这一路还真不平静。
“这是什么?” 坦坦忽然在身后说道。
纪北崇急忙转身,却看见坦坦指着床上一簇长长的假发,手隐隐有些抖。
Shit!他刚才急于检查东西是否失窃,把假发从防尘袋里翻了出来,却没有及时放回去。
纪北崇迟疑了一下,觉得现在真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不过她迟早也得知道,他索性走过去把苏迪帮坦坦挑的衣服鞋子一一拿了出来,“这是我朋友帮你选的明天参加婚宴的行头……用完后可以送给你。”他又加了一句。
“你从来没说过我需要穿你给我准备的行头。”坦坦瞪着他,对他的慷慨毫无兴趣。
“昨天你一上车我就说过,要去我朋友的时装店里停一下。”纪北崇耐着性子说道。
“你是说了,但我不记得我们去过任何地方。”坦坦摇头。
“你一上车就睡着了。我也就没叫醒你……”纪北崇尽量把话放轻松,“我朋友是学设计出身的,估算尺寸不会出错。……而且,一身行头而已。明天,我需要一个长发的精致的女人和我一起出场。” 他用语气划了重点。
“我不是你的行头。”坦坦垂下眼眸,声音坚决,“我不会戴这个假发的……我有自己的裙子和鞋。”
“为什么?” 纪北崇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但并不打算让步。
“我们没有约定过。”
“那现在约定也不晚,我现在告诉你这是协议的一部分。” 纪北崇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你还打算搭我的车去迈阿密,就要听我的安排。如果你不愿意,你现在有退出的自由。”
“你这是坐地起价。” 坦坦望着他,泪水从眼底浮上来。他现在知道她一心要去西礁岛了,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纪北崇的心底软了一瞬,眼前却浮现出颜冉身着婚纱的美丽身影,还有他往日的那些“朋友”,甚至他昔日的手下败将,他的宿敌。他们都会出现在那里。他了解那个圈子,那样的场合,他身边的女人毫无疑问最能说明他现下的境况。他是什么都没了,但他既然决定了千里迢迢前往迈阿密重新与他们面对,就绝不打算输阵。
纪北崇的心瞬间硬起来,“如果你不同意,现在可以回费城。如果还打算合作……”他忽然看了她一眼,“如果还打算合作,现在把你身上的全部现金和你的驾照拿出来,一起放在我这里做个保证。婚礼结束之后我就还给你,你还可以去西礁岛完成你的心愿。”看着坦坦难以置信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又加了一句,“这是防止你到了迈阿密之后临时反悔。”
坦坦气得声音发颤,“我还以为你只是丧。现在看来根本就没人教过你做人的基本道理……”
纪北崇下颌收紧,脸色也变了。
坦坦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完全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你就是个控制狂。怪不得那个女孩儿嫁给别人了 ……”
纪北崇忽然上前一步把坦坦一把推倒在床上。坦坦吓得闭上眼睛缩成一团。
他把脸迫近她,眼中满是被激怒的戾气,“你说得没错,我就是破街上长大的野孩子。没有人能约束我!”
坦坦在羞愤中睁开眼睛,死死盯着他。
纪北崇也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着,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直到她眼中的泪水完全决堤,他才松开了她,坐进一旁的沙发里,铁着脸说道:“给你五分钟做决定。”
坦坦挣扎着坐起身,嗓子还是哑的:“……不用五分钟……我同意。”
“你身上所有的现金,还有驾照。”
坦坦抑住再次涌上来的泪水,咬着嘴唇翻出钱包,拿出驾照和几张皱皱巴巴的绿色票子一起放在床上,囊着鼻子说道:“行头对你真重要!”
纪北崇没回她,只说:“马上准备出发,否则天黑前我们赶不到迈阿密了。”起身把她的现金和驾照都收起放好,他忽然想起什么扫了一眼她的腹部,却最终没再说什么。
坦坦没注意到,擦干了眼泪开始重新收拾行李。
二十分钟后,他们在汽车旅馆的前台结账归还门卡。大厅里,刚才那个白人经理正和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说着什么,远远冲他俩点了个头。
前台新换的亚裔女孩儿看了看阴沉着脸的他和红肿着眼睛的她,收回了门卡,欲言又止。
纪北崇向门口走去,坦坦有意跟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保持着距离。
“嗯……纪先生……”前台的亚裔女孩还是在背后唤了一声,“你们的朋友找到你们了吗?”
纪北崇转头,微微一怔,“什么朋友?”
亚裔女孩也怔了怔,摆了下手,笑道:“……没关系。弄错人了。”
纪北崇转回头,带着远远跟在后边的坦坦向停车场走去。
亚裔女孩儿望着他们的背影,蹙眉打开电脑查了查。一个领班模样的从后间走了出来。亚裔女孩立刻问道:“你知道那一对儿年轻的中国人是和他们的朋友一起入住的吗?”亚裔女孩指了指纪北崇和坦坦的背影。
“不确定。出什么差错了?……反正他们已经离开了。”
“也是。”亚裔女孩耸了耸肩,笑着说道,“那就无所谓了。”
※ ※ ※ ※
一辆棕色的别克车从小路转上大路,跟上了前边的白色奥迪车,并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两辆车很快便一前一后沿着坡道弯上了95号公路。不久,奥迪车开始加速,并精准而频繁地在几条车道间切换着,显然着意赶路。别克车紧随其后,却渐渐力不从心,眼睁睁看着白色的奥迪车消失在了车流中。
别克车的方向盘后,蓬着一头卷发的司机咬牙切齿地接通了电话,“你说的没错,他是个专业车手,我已经跟丢了……我没能找回你的手机。愚蠢的前台告诉了我错误的房间号码……警察来得太快了!……操你妈的手机!……我们已经在上面浪费了多少时间了?你自己知道,你拿回手机的最好机会是出费城时毙了他们俩。……好吧,我会在迈阿密和你会合。”
※ ※ ※ ※
纪北崇耸着眉骨向后视镜里望去。
坦坦把头抵在后门的玻璃窗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美国大农村。
上午在旅馆里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后,被迫妥协的坦坦便从副驾驶的位置移到了后排,开始还断断续续地流眼泪,后来似乎也平静下去了,竟靠在玻璃窗上睡着了。
还真是一睡解千愁。纪北崇扯了扯嘴角,然而他的心底是沮丧的。
坦坦是戳到了他的隐痛,可他确实过分了。只是由他来主动道歉和解打破这僵局,他似乎也做不到。反正明天婚礼一过就各奔东西了,反正这一路有的是事情让他忙。纪北崇的眼睛从后视镜移开,向前望去。
首先要处理一下车子。擦碰甚至凹陷还能将就,砸烂的玻璃窗却着实碍眼。上路前,他查找了沿途的修车店和汽车配件店,又打了无数电话,终于找到一家小店有这款奥迪前门玻璃的存货,但店家说修车师傅度新年假去了,他得自己安装。
纪北崇欣然答应。这对他易如反掌,也能帮他省些花费。只是要为此绕一点路,他们到迈阿密的时间要晚了。
从高速出口弯下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又绕了几绕,他们的车停在一家小修车店前。中东裔的店主听到声音从店里走出,看了一眼他们的车窗,立刻说道:“你是之前打过电话的?”
“是的。”纪北崇走下车,点了点头。
“而且你说你自己来安装?”店主打量了一眼纪北崇身上精致挺阔的毛领大衣。
“没错。”
店主点了下头,向门店里招了招手。一个十岁左右的黑人小男孩横抱着一块巨大的异形玻璃走了出来。玻璃颇有些重,小男孩步履蹒跚。
“这条街上的一个小孩。”店主笑着解释道,“今天店里没人,就除了他。”
纪北崇的眼神微微一滞,走上去从小男孩的手里接过玻璃,又冲小男孩眨了下眼睛, “嘿,小兄弟,你有螺丝刀和扳手吗?”
黑人小男孩的眼神忽然有些囧,回头看了一眼店主。
“螺丝刀和扳手。”店主重复道,放慢了语速。
黑人小男孩转身向店内跑去。
“他的耳朵是聋的。” 店主解释道,“ 不过有时可以看懂一些唇语。”
纪北崇的眼神微微有些复杂,却也没说什么。转身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他看见坦坦也下了车,正背朝他舒展着手脚。
黑人小男孩很快带着工具回来了。
纪北崇脱下外衣,在副驾驶车门前蹲下,挽起袖子,熟练地探摸着车门内壁里的机关。
坦坦无意转头,正好瞥见他修长而线条分明的手臂从内壁翻盖下摸到第一个固定点,他特意朝黑人小男孩指了一下,说了句什么,眼神温和而肯定,与这一路冷傲孤戾的他判若两人。
小男孩点了点头。坦坦愣愣看了一会儿,又把头转开了。
纪北崇开始拆卸。
车门内壁很快被卸了下来。纪北崇招呼黑人小男孩帮他托住内壁,他则解开电元线,把上半个玻璃框从门上整个卸了下来。而后他把卸下的玻璃框平放在地上,清理干净残留在边框上的玻璃渣,又把新玻璃塞入卡轨,并示意小男孩把新玻璃推进来。
黑人小男孩兴奋地抓住玻璃的边缘开始推。刚推了一半,卡轨上的弹簧锁忽然跳起,挡住了玻璃的移动。由于纪北崇需要用双手稳住玻璃的边框,只能由小男孩来按下弹簧锁。
“用一只手按住弹簧锁,另一只手推玻璃。”纪北崇执导着小男孩。
小男孩皱眉看着他的唇,却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纪北崇又换了几个说法,小男孩始终不能领会。
纪北崇只能放弃,正要示意小男孩松开玻璃,一双秀气的小手从两侧按下了弹簧锁。
“推。”坦坦加入了他们,并朝小男孩点了下头。
小男孩明白过来,推动玻璃滑过压下的弹簧锁。坦坦松开手,弹簧锁跳起,新玻璃精准地卡入了框中。
“干得不错!”坦坦称赞道。
小男孩抬起头朝着坦坦咧嘴一笑。
纪北崇也看向坦坦。坦坦却没看他,只朝小男孩笑了笑,又退到一旁去了。
玻璃窗和车门很快又被组装起来,纪北崇试了试电路控制,玻璃窗上下自如。
黑人小男孩激动地跳起来和他击掌相庆。
还了工具付了款,再出来时,黑人小男孩也跟着跑了出来,还拿了个东西递给纪北崇。他低头看了看,是个会随着震动而摇头的车内小摆设,似乎是小男孩用废弃的螺母和弹簧焊接成的。
他的眼中泛出温柔,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小男孩又跑向坦坦,显然也要给她一个。
纪北崇的眼睛追随着小男孩,不自觉在脸上预备了一个和解的微笑。
坦坦接过小工艺品,果然也摸着小男孩的头笑了笑,而后,却拉开车门坐回了后排。
纪北崇的笑容淡下去——女人,真是记仇的动物!
他耸着眉骨坐进驾驶舱启动了车子,整个下半程也没有再主动说一句话。
犯困了,纪北崇就打开广播,转到摇滚乐台或是事实辩论台;再困了就下到休息区的停车场上放倒座位闭目休息十分钟,然后买上一杯清咖继续上路。
坦坦也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当车厢里充斥着费城枪击案的追踪报道或是重金属音乐,她便带上耳机。
纪北崇在前排休息的时候,她也在后排闭目养神。
只在休息区停过两次,一次是午饭,一次是晚饭。
午饭是在一个披萨店凑合的。坦坦指了指橱窗内,选了最简单的芝士披萨。
晚饭的时候,她终于对他说了两个字“6号”,表示选六号快餐。
其他的时候,坦坦便只是望着车窗外飞过的小房子、田野和树林,看着大橡树与棕榈树渐渐出现在公路旁,而当高高的椰子树的剪影出现在落日的余晖中时,她知道他们终于已经驶近迈阿密了。
他和她一前一后落下车窗,温暖而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
穿过灯火阑珊的市区,他们在夜色落定时分到达了位于海港边的花园酒店-瑞兹卡。
刚开进郁郁葱葱的景园区,便看见几个妆容精致长裙拽地的亚洲女孩儿嬉笑着从灯光闪烁的花间小径上走过,看来酒店已被举行婚礼的男女主角包下了。
夜色中忽然弥漫起一种加勒比夜海的浪漫风情。
坦坦的目光追随着女孩子们的直长黑与锁骨发,沉了沉眸子。
纪北崇把车开到酒店前厅的玻璃雨棚下,穿着米色制服的泊车童立刻走上来,接过了他手中的车钥匙。
坦坦下了车,走到车后拖出自己的拉杆箱,抬头看见纪北崇不知何时已走到身边,正望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