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渴所带来的烦躁是会让人发狂的。守卫北邙山的郑军已经被激出了真火,追着唐军的尾巴一路冲下了山。下山之后就发现追不动了,因为守卫北邙山要塞,骑兵派不上用场,所以除了将校和运输用的马匹外,郑军皆步兵。而李君羡所带领的唐军都是骑兵,只要郑军停下来,唐军就返身回去隔着几十步远抛射骚扰,郑军一动,马上又呼喊着、嘲笑着打马跑远,几个回合之后,郑军将领就发现情况不对,这股唐军显然不肯跟自己交战,只是想让自己离北邙山越来越远。于是立即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结阵。
郑军在北邙山南面山口处结下一个圆阵。最外围是盾牌兵,之后是三排长枪兵,将弓箭手和将校团团围在圆阵之中。圆阵的优点是无论哪个方向都没有软肋,缺点是一旦结成圆阵,阵型很难再做出改变,圆阵是典型的防御阵型,无法攻守兼备。但是郑军将领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他要对付的是骑兵,如果不结圆阵,任何其他阵型,骑兵都有机会凭借速度绕到阵型的软肋处攻击。再说,洛阳城里的郑军不可能见死不救,拒守待援是目前最好的策略。
李君羡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郑军一旦结成圆阵就相当于一只乌龟缩进了厚厚的壳里,再也动弹不得。下面只需要等待罗士信和尉迟敬德领军来歼灭了,自己只需要带人在一旁警戒着防止郑军变阵即可。不过李君羡心里倒是极其渴望郑军能够变阵,这样自己就可以带着骑兵冲入阵中收割脑袋了。
王世充看见北邙山的烽火就知道李世民已经进军到了洛阳城外,心中立刻有了谋划。王世充对北邙山的防御极有信心,那是举郑国之力修建的坚固工事,哪怕是十万人去攻北邙山,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就不可能拿下,而北邙山上的补给足够坚持两个月以上。王世充心想,你玄甲军再厉害,我不跟你野战,你能奈我洛阳城和北邙山何?因此在王世充看来,李世民进攻北邙山就是自己一雪前耻的机会。
原本的慈涧守将王世怀从慈涧逃跑之后一直游荡在洛阳附近不敢回城,怕王世充真的砍了自己的脑袋,所以一直通过书信请自己的兄弟们在王世充面前求情,王世充也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一个代罪立功的机会。所以王世充这一次计划的图谋很大:明里派军队夹击正在攻打北邙山的唐军,制造出一副跟唐军拼命的样子;暗里给王世怀增派人手,趁着慈涧此时兵力空虚之时夺回慈涧。
不得不说王世充这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非常高明,夺回慈涧等于断了唐军的退路,夹击唐军即便打不过,只要分别龟缩回洛阳城和北邙山,李世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没有退路,没有补给,唐军坚持不了几天就必然会溃败。只不过,王世充此时不知道的是,北邙山守军已经被李世民调下了山,目前正如一只乌龟一样蜷缩在平原上,北邙山天堑已经不复存在。
无论是明修栈道的,还是暗度陈仓的人选,王世充再也不敢信任自己王姓的兄弟、子侄了,于是下令司徒段达率步骑两万,攻击围困北邙山之唐军;大将军单雄信率一万骑兵从南面出城,绕道去会合王世怀后夺取慈涧。
单雄信此人骁勇矫建,善用马槊。由于其勇武过人,因此外号“飞将”。而且单雄信以前也曾投效瓦岗军,与李世勣十分交好,誓同生死。单雄信出发之前命令每名士兵都携带一罐产自西域的黑火油。黑火油实际就是未经加工的石油,一旦点燃,经久不息。单雄信又调来几十架轻型投石车装上马车,并一万骑兵从南面出城,绕道会合王世怀后,一路杀向慈涧。
慈涧军寨的寨墙不高,虽然是石质寨墙,但是寨门及寨楼皆为木质。单雄信率军抵达后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命大军摆开一个雁型阵,将几十架投石机护住,然后用投石机不紧不慢地向慈涧军寨的寨墙上和寨墙里投掷一罐一罐燃烧的黑火油。
屈突通登上寨墙一看,这仗没法打啊,自己率领的是三千步兵,不可能出寨去跟一万骑兵较量,但是据守也没法守,郑军投掷上来的黑火油根本就无法扑灭,士兵但凡沾上非死即重伤,而且寨门和寨楼都快烧烂了,等火灭之后,郑军一样可以冲入寨中,所以只能弃寨了。
屈突通一面派人去向新安和北邙山方向的唐军求援,一面组织麾下突围出城。为了不让郑军看出自己的意图,屈突通组织了两百人的死士,冒着被黑火油烧伤的风险在寨墙上来回跑动,造成守军还在的假象,然后带着其余人悄悄出城,向新安方向撤去。
火终于烧垮了寨门,慈涧留守的两百死士知道自己最后的时间已经来临,带队的轻车校尉高世奇下令所有士兵结成数阵,四周是手持盾牌和横刀的盾牌兵,中间包裹着长枪兵列阵在寨门前静静地等待着郑军的冲锋。
高世奇大声地问道:“我是谁?”
手下将士大声回答道:“战无不胜的秦王军!”
“我欲何为?”
“替天行道,拯救苍生!”
“杀!杀!杀!”
冲入慈涧军寨的郑军一波接着一波向高世奇率领的两百唐军发起持续的攻击,唐军阵型未变,但人数不断减少。数阵是密集的防御兼攻击阵型,倒下一个,剩下的人立刻相互靠拢,每一个阵中的士兵都不断重复而机械的出枪刺杀,甚至连前面有没有目标都没有看,只是听着高世奇高声的命令:“出枪!收枪!出枪!收枪!……”
两百唐军组成的军阵仿佛一只蜷缩的刺猬,郑军每啃一口都会伤着自己。唐军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围在高世奇身边的士兵只剩了十几人,此时单雄信已经入寨,高声命令道:“停止进攻!”
单雄信紧盯着高世奇问道:“少年,你可愿降我?你若愿降,可为我副将。”
高世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向手下的唐军士兵命令道:“自由攻击!”
然后攥紧手里的长枪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单雄信,其他的唐军士兵也各自找好自己的目标凌厉地扑了上去。
单雄信的六七名亲兵同时出枪,捅向高世奇,高世奇在最后时候突然投掷出手中的长枪直奔单雄信旁边的王世怀而去,因为高世奇看出来了,对面的郑军将军是一员猛将,攻击他未必会成功,但是他旁边的郑军将领看起来像个草包,既然要死了,就拉他来垫背。
果然,王世怀手忙脚乱地想有所动作拨开直奔而来的长枪,但是已经迟了,高世奇的最后一击贯入了全身的力气,枪速极快,长枪“噗”地一声,穿透王世怀的铠甲,插入了王世怀的前胸。而与此同时,单雄信亲兵的六七杆长枪也插入了高世奇的身体。高世奇口喷鲜血大叫了一声:“痛快!”
两百人,没有一个人投降或者试图逃走,视死如归。这样的结果让单雄信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坚定而残酷赴死的人,单雄信以前从未遇到过。单雄信出身草莽,虽勇猛,但并不顽固,瓦岗军被王世充打败后,单雄信很自然地投靠了王世充并被授予大将军,所以单雄信想不通眼前这个小小的校尉为何如此顽愚。单雄信从心里佩服这一小队慷慨赴死的唐军,但是军心不可失,必须借他们的脑袋来鼓舞士气。
“把他们的脑袋都砍下来,挂上寨墙。”单雄信狠狠地说道。
北邙山南面山口,郑军的后方出现了一只黑盔、黑甲、黑马的骑兵堵住了郑军回撤的方向,西面另有一个步军鱼鳞阵正在步步逼近,鱼鳞阵左右各有一队骑军掩护侧翼,所以整个大阵又如鸭翼阵。
罗士信下令骑兵做试探性进攻,左右骑军各出二百人冲向郑军,在郑军的圆阵五十步之外来回奔跑,不断抛射。郑军阵内不断有人倒地,弓箭手也开始抛射还击,可惜郑军是死靶而唐军是活靶,射出去的箭命中目标的没几支。
尉迟敬德已经看得不耐烦了,在他眼里,眼前的郑军就是一只烤熟的乌龟,正等着自己冲上去享用。玄甲军日常训练可以用集团冲锋破木制军寨,而眼前的龟壳不过是几块破盾牌,一个冲锋就能把它凿穿。
尉迟敬德举起拳头,大声喊道:“五排方阵,出。”
玄甲军立刻排出一个密集的长方阵,一排二百人,共五排,开始慢跑逼近郑军。罗士信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尉迟敬德,心想老子试探性进攻一下你就憋不住了?有这么着急抢功的吗?于是也只好举旗命令全军即刻压上。
“杀!”玄甲军怒吼一声,开始加速,所有人的马槊从朝天的方向整齐划一地指向前方,密密麻麻的马槊,看上去就像一面迎面而来的钉床。
郑军腹背受敌,已经绝望,在玄甲军的钉床还未接触到自己之前突然崩溃,很多士兵直接扔掉手里的武器,跪地投降。
尉迟敬德这叫一个不爽,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到口的美味就是吃不着。尉迟敬德狠狠地盯着郑军主将,手中的马槊抵在他的胸口欲言又止。心想:你哪怕再晚投降半刻也好啊!你个畜生,投降的时机都能掐得这么准,气死我也!
郑军主将通过尉迟敬德的眼神彷佛看懂了尉迟敬德的小遗憾,微笑着递给尉迟敬德一个暧昧的眼神似乎要告诉尉迟敬德:哥打仗的本事不行,投降的本事绝对天下第一,你不服啊?哎……杀不着,杀不着,就是杀不着。
李世民下过军令,不许杀俘,违者问斩。这些俘虏以后都是附蚁攻城的好先锋,李世民可舍不得杀了。尉迟敬德只能挥起马槊狠狠地拍了郑军主将一下。
“报!……元帅军令!命玄甲军中军即刻返回慈涧,攻击前进,十万火急。”
十万火急的军令尉迟敬德还是第一次接到,没有什么大事,秦王绝对不会下十万火急的军令。而且军令说得很清楚,是攻击前进,这说明慈涧可能已经失守,尉迟敬德彷佛闻到了鲜血的味道,顿时来了精神,冲罗士信抱拳拱手说道:“罗将军,多谢收拾残局,这一仗的功劳都是你的,我先行一步。”
没等罗士信回答,尉迟敬德大声命令道:“全体换马,全速杀回慈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