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当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还是德国总理时,我向她政府中最精明的外交政策思想家之一,询问了大家关于依赖于威权政府的担忧,和其政治阶层不愿重新考虑这些关系的问题。
当时,柏林正准备开通一条来自俄罗斯的新天然气管道,而德国最大的公司正在宣布在中国进行重大的新投资。但默克尔即将离开德国政府。许多人心中的问题是,领导层的更替是否会导致德国态度的转变,这位德国官员对此表示怀疑。
“自由在德国并不像在其他地方那么重要。”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以便坦诚地讨论德国的政治习俗的人士告诉我说: “如果要在经济衰退和自由受到侵蚀之间进行权衡考虑,德国很可能会选择后者。”
上周末,默克尔的继任者奥拉夫·舒尔茨(Olaf Scholz)登上了德国联邦议院的主讲台,证明状况并非如此,他将自由放在了首位,对俄罗斯无端入侵乌克兰做出了让人震惊的反应。他打破了一直可追溯到70多年前德联邦共和国成立时的德国外交政策的禁忌。
肖尔茨宣布,德国将结束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追加1000亿欧元的军费,并向乌克兰运送数百枚反坦克武器和毒刺导弹,以帮助其被军事上压倒的军队对抗俄罗斯的全面进攻。德国也可能被迫延长其核电站的寿命,以填补因俄罗斯天然气供应中断而造成的能源短缺。
这每一个决定都是一场地震。 放在一起,它们就是一场没人事先预料到的天翻地覆的政治大变动,不应该来自一个以谨慎着称的新手总理,不应该来自具有和平主义根源的德国政党联盟,当然也更不应该来自于历史与俄罗斯关系密切的社会民主党领导的德国政府。
“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新时代,”肖尔茨告诉议会: “这意味着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完全不是我们以前所了解的。”
从华盛顿方面来看,我们很难理解现在我们目睹的德国的变化有多么大,回顾这个国家的起源会帮助我们理解这个问题。
正如德国外交官托马斯·巴格(Thomas Bagger)在2019年雄辩地解释的那样,德国在从柏林墙倒塌、德国统一、苏联解体中脱颖而出的事实中得出自己终于站在了历史正确一边的结论。 民主主义席卷了整个东欧,将独裁强人赶出权力圈子。 当时居住在东德德累斯顿市的克格勃特工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所描述的20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也就是柏林墙的倒塌就是德国的国家重生。 用巴格的话来说,这也证明了历史正在倒向自由民主的一边。冷战的结束也意味着和平,随之而来的是德国国防预算的大幅削减。
与此同时,该国正在崛起成为一个工业强国,依靠美国提供的安全保护伞,大量利用俄罗斯的天然气,将德国在世界领先的机床出售给正在崛起的中国。 德国在发展道路上也遇到了坎坷: 欧洲的金融危机,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中东恐怖主义,以及难民的涌入等等,但这些问题都没有动摇德国对自己的模式和世界观的信心。
然后Brexit(英国退出欧盟)就发生了,唐纳德·特朗普赢得选举成功,德国越来越多地意识到“Wandel Durch Handel”(通过贸易而改变)毕竟不起什么作用。 尽管中国仍在大量购买德国的汽车和技术,但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具有全球野心的威权监视国家,和一个强大的经济竞争对手。
在长期执政十多年之后,默克尔曾暗示过并非一切状况都很好。 2017年,在慕尼黑的一个啤酒帐篷里,在她第一次与特朗普会面后,她承认德国可能无法像过去那样一味依赖美国。 但她从未向普通德国人传达德国战后模式的支柱正在崩溃的事实,也从未明确告诉人民他们可能必须为即将到来的剧变付出代价。
她最后制定的一项重大外交政策就是不顾即将上台的拜登政府的反对而强行通过了欧盟与中国的投资协议。作为一个在原有规则下保持旧世界,不受约束的贸易,和舒适的大国关系等基础上完成的最后一搏,该政策在三个月内就因一连串的制裁而彻底崩溃。
尽管如此,肖尔茨在竞选期间向选民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即没有什么政策是需要改变的。他甚至以默克尔自然而然的继承人身份进行竞选,甚至采用她标志性的菱形手部姿势向德国人保证,“穆蒂(Mutti)”(默克尔母亲式的昵称)将会由来自她政党竞争对手的一个秃顶、说话柔软的63岁男人的形式继续留存。 他还谈到有必要通过扩大与莫斯科和北京的联系,重新启动前社民党总理威利勃兰特(Willy Brandt)的标志性“东方政治”的政策。
但正如前英国首相哈罗德·麦克米伦(Harold Macmillan)所说: “事件,亲爱的孩子们,事件”会以他们无法想象的方式挑战政府领导人。 肖尔茨对普京的剑拔弩张的行为的最初反应是淡化它。在12月中旬,普京在俄罗斯和乌克兰的边境上聚集了大量俄国军队时,肖尔茨对全世界说,长期以来一直面临欧盟合作伙伴和华盛顿强烈抵制的那个从俄罗斯通往德国的北溪2号管道,是一个非政治性的“商业项目”,应该与制裁讨论脱钩。 (无独有偶,自2005年卸任以来,前社民党德国总理格哈德·施罗德已经变成了普京的天然气的政治说客。)
随着俄罗斯军队在过去一周里大幅度的侵入乌克兰, 肖尔茨的政府在经过数周的拖延后承受巨大压力(无论是在德国内部还是在柏林最亲密的盟国)的反应造成了他态度的突然转变。 但仅仅是由于压力并不能解释舒尔茨所宣布的全部措施,这些措施远??远超出了任何人对这位以汉萨同盟式的保守而闻名的政治家的预估。
德国政府的这些新措施承认这个世界确实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德国必须大力投资自己的国防,必须付出经济代价来捍卫自己的价值观,在系统性竞争的世界中,它不能继续成为一个加大版本的瑞士。 在作出这些决定的过程中,肖尔茨与他自己的政党、德国商业潮流以及许多人认为更广泛的德国民众的偏好是完全背道而驰的。然而,他的执政联盟中的各方现在都在支持他,德国媒体也都在称赞他的大胆。在肖尔茨发表声明的同一天,超过100,000人聚集在德国联邦议院旁边的大蒂尔加滕公园(Tiergarten)中表达他们对乌克兰的声援。
就凭着这一大举动,肖尔茨摆脱了让他当选的谨慎型默克尔模式。 默克尔在担任总理的16年中也做出过不少重大决定,但没有一个决定像肖尔茨在担任总理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宣布的这个决定,它对德国在世界地位会有那种天翻地动般的影响,而对德国经济而言可能有高昂的代价。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从这个国家可耻的二战历史中所产生的禁忌,只能在欧洲心脏地带的另一场战争才能被打破。
接下来的会发生什么很不确定。实施肖尔茨的措施将具有挑战性,他预计会遭到根深蒂固的德国利益集团的抵制,资金不足的德国联邦国防军的复苏不会一蹴而就,更换俄罗斯的天然气供应能源更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目前还不清楚这会对柏林与北京的关系有何影响。北京与普京建立了“无限制”的伙伴关系,并拒绝谴责他的侵略行为。中国对德国经济及其领先企业的重要性明显高于俄罗斯。它对德国国家安全的威胁,虽然是缓慢燃烧的,而不是像莫斯科那样直接面对,但同样真实地存在并令人担忧。
但是注定了, 德国外交部长安娜莱娜·贝尔博克(Annalena Baerbock)上周表示: “欧洲的和平与自由是无价之宝”。 到头来,自由比经济繁荣更重要!
(这是我的原始翻译。
原文英语作者:Noah Bark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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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肯定有关系。1954年生人,1990年东德垮台时已经36岁,人生观、价值观基本已经定型。东德时代她也算是社会精英,不大可能对专制或威权体制有深刻的反省。所以可见她对普京等的专权混账行为没有真心的反感,而是不断与他们勾兑。想来其中既有背后财团的操弄,也有其本人的政治取向偏好。
放在大背景里看,前东欧国家蜕变以来,现在的政治头面人物中,既有换皮不换骨的极权主义同情者,也有从切身体会出发,真心反对极权的新政治家。前一类自觉不自觉地与普京等勾搭,后者则有更坚定的自由主义立场。
[17] No realistic American can expect from a dictator’s peace international generosity, or return of true independence, or world disarmament, or freedom of expression, or freedom of religion–or even good business.
[18] Such a peace would bring no security for us or for our neighbors. “Those, who would give up essential liberty to purchase a little temporary safety, deserve neither liberty nor safety.”
FRANKLIN D. ROOSEVELT, 1941 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 “THE FOUR FREEDOMS” (6 JANUARY 1941)
“和平与自由是无价之宝”. 谢谢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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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读过很多篇博主的时论文,这才是应该上榜首的文章!那个长期霸榜的BGirl的烂文太侮辱读者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