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和若雅是一对来自伊朗的波斯人,夫妇二人都是专业人士,与我家为邻已近二十年。虽然来往不是很密切,但彼此相处十分融洽。罗宾今年60岁出头,长得有点像“戆豆先生”Mr Bean,在斯京南郊的政府部门工作。太太若雅比他小七八岁,是城北医院的妇产科医生,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现在已是发福的中年大妈。他们搬来时,独子安多尼斯刚刚三岁,如今已是又高又帅的三年级医学生了。每年圣诞节前,他们都会在我家信箱里放一张圣诞卡,只是我常常忘记回赠。
罗宾家的前房主也是伊朗人,男主人开了家修车行,女主人比较八卦,喜欢打听别人的家长里短。前房主不喜欢打理院子,每年夏天杂草都长得老高。大概由于这个原因,所以他们卖掉了独栋别墅,搬去了城里的公寓。罗宾和若雅搬进新居后开始整修庭院,除草种花种果树。特别是若雅,每天下班后和周末都在院子里干活,夏天满院子的鲜花很漂亮。他家的苹果树结了果子,罗宾常常会给我们送来。某个苹果大年,他源源不断地送,后来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把苹果丢在我家门口掉头就走。罗宾的腰好像不太好,干不了重活,也不太能干。但他不时会有些“宏伟”的计划,所以常常请人来做。
有一年罗宾请人在院子里做了花坛,第二年又心血来潮,决定砍大树、换草坪,新做的花坛也拆掉了。来砍树的工人名叫Anders,是瑞典北方拉普兰 (Lappland) 的人,长得像维京海盗,大家都叫他Lappen。Lappen带着小孙子,开着租来的挖掘机,威风凛凛地伐掉了近十米高的白桦树。那棵大树上有一个复式鸟巢,已经有很多年了,大概是几代喜鹊搭建而成。后来常常会有喜鹊飞回来找家,不知道后来它们有没有搭新窝,因此也明白了“树倒猢狲散”的道理。他家院子里换上了新草坪,毛茸茸的很可人,但没过几年青苔和蒲公英就大举进攻落户了,我们心中不禁暗笑。
以前只知道罗宾是1970年代末伊朗革命后出逃的大学生,一直不能回国,但不了解详情。每到夏天,一家三口会到世界各地旅行,除了自己的祖国。若雅虽然年轻些,但似乎在家中比较强势,罗宾则有点“气管炎”。有时听到二人在家里大声吵闹,若雅的声音特别大,隔着两家的院子都能听见,当然没过几天又安静了。伊朗古称波斯,波斯文明是原生的古代文明之一,历史上曾经非常辉煌。罗宾来自伊朗历史文化名城设拉子 (Shiraz),后来到首都德黑兰求学。设拉子有“蔷薇与夜莺”之城的美誉,这大概也是罗宾不会干活的原因之一。他家常常高朋满座,大都是两人的波斯同胞,吃饭喝酒,唱歌跳舞,大声喧哗,十分热闹。
六月份是瑞典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也是高中生的毕业季。如果哪家人有个高中毕业的孩子,就要在毕业典礼那天开一个大爬梯,广邀亲朋好友一起庆贺。这是瑞典的一个多年传统,同时也庆贺孩子成人。十多年来随着下一代陆续长大,不知参加了多少个这样的盛会,自家也举办了两次。每次都邀请包括罗宾和若雅在内的近邻参加,也是为数不多的邻里之间轻松交流的时光。
2018年6月,我们应邀参加了罗宾和若雅的儿子安多尼斯的高中毕业家宴,也是第一次到伊朗人家里吃饭。安多尼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就非常聪明,听说他上小学时就开始学习九年级的数学。原来以为他一定选择理科,但得知他被卡罗林斯卡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录取,也许是受到他妈妈的影响,这是瑞典最难进的专业之一。晚饭之后,罗宾用波斯语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演说,虽然我们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是能感受到他“家有小儿初长成”的喜悦和对于母国故土的眷恋。
去年Covid-19大流行突然袭来,全世界停摆,人人在家闭关自守,罗宾家也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当夏季疫情稍许缓解的时候,我们商定哪天聚一下。聚会那天我们做了水煮牛肉,调料还是上次回成都背来的。罗宾和若雅吃得十分开心,自然话匣子大开。我问罗宾,他早年在伊朗是反巴列维还是霍梅尼。他说两个都反,那时20岁出头,其实什么都不懂,他说自己还曾将马恩的那本《宣言》译成波斯文。伊朗革命之后罗宾逃到迪拜,1989年7月通过蛇头取道北京来到瑞典,这个时间和地点都是颇耐人寻味的。罗宾印象最深的是那个世界上最大的广场空无一人,他还有一场“艳遇”。在造访清真寺时 (大概是牛街那个),有一个中国女孩突然挽住他的手臂,原来是国人免进。
罗宾选择瑞典的原因就是比去北美便宜50%,他的逃亡之路充满惊险。由于是偷渡,他们一行13人都没有瑞典签证。首先是买机票的问题,罗宾说所有航司都要查验签证,只有一家最贵的除外。由于罗宾是大学生,会说一些英语,蛇头就让他负责买票。13人的机票大约三万美元,换成当地货币是沉甸甸的两大包,数钱就数了半天。起飞前一天他们拿到了假签证,蛇头告知通关时要走特定入口,因为守关的警察是事先买通的,罗宾说这一刻最紧张。他们中转了几次航班,有一程要飞越伊朗领空,所以在飞机上撕碎了护照,20多年前看的电影《白夜》中有类似场景。在哥本哈根机场查验身份时,他们宣布申请庇护,丹麦警方立刻甩锅,直接把他们送上开往斯德哥尔摩的飞机。
罗宾来到瑞典后领了三个月的难民救济金,随即申请助学金和学生贷款,进入皇家理工学院KTH补足大学学分并继续学习。四年后他获得土木工程专业的硕士学位,应聘现在的部门工作至今。罗宾讲了一个在KTH读书期间的故事,令人捧腹。他住的学生宿舍是十余人公用厨房,来自不同国家,周末轮流制作自己国家的美食,与大家分享。轮到罗宾时,他到中东人商店买了两个羊头,忙着清理羊鼻腔、给羊头刷牙、煲羊汤准备晚餐。下午四点多钟时,全宿舍的人只听到一声惨叫。原来是一位挪威女孩闻到香味,打开锅盖一探究竟,看到两个羊头的四只眼睛狠狠瞪着她,顿时昏倒在地。我们也住过这种学生宿舍,因此颇有共鸣。
若雅来自德黑兰,在娘家是个乖乖女,她的父亲是伊朗人民党成员,其前身在伊朗属于非法组织。若雅说她父亲一开爬梯喝酒就会满嘴跑火车,她们姐妹马上分头去报告母亲及引开话题。1990年代中期,若雅和罗宾通过一位共同的朋友介绍相识,由于罗宾不能回国,所以两人在伊斯坦布尔见面。若雅来到瑞典后,即开始学习瑞典语,申请医学院补足学分,考取医生执照,得到医生工作,第一代移民都有相似的奋斗历程。二人结婚生子,安居乐业,过上了岁月静好的中产生活。若雅说她和儿子也很少回伊朗,安多尼斯出生后自动拥有瑞典和伊朗双重国籍。由于伊朗政局不稳,即使回国旅游观光,他都有可能被强迫服兵役,看来双重国籍也是一把双刃剑。
波斯帝国先被拜占庭帝国入侵,后被阿拉伯帝国征服,从而伊斯兰化。在20世纪巴列维王朝时期,伊朗又受到现代西方文化的很大影响。罗宾和若雅一直称自己是波斯人,为祖国的悠久文明而自豪。罗宾说他既不信真主也不信上帝,当然仍保留清真饮食习俗。不过他接受佛教,认为佛教是唯一的非暴力宗教,真是一个准“无神论者”。他们也非常喜欢中华文化,而且罗宾还去过中国。本来他们订好了去年五月到中国旅游的机票,计划去北京、上海、西安等地,因疫情被迫取消旅行,改为在瑞典内卷。
今年仲夏节,罗宾家又在大宴宾客,满血复活!几天前我们应邀去他家共进波斯晚餐,大块朵颐,相谈甚欢,真是远亲不如近邻。在罗宾家喝了设拉子牌红酒,不过是南非产的。伊朗设拉子盛产葡萄,已有几千年酿造史。现今世界各地出产的设拉子牌红酒是否与设拉子古城有关尚无定论,但1979年伊朗革命后,千年酿酒文化走到了终点。近日伊朗邻国阿富汗局势也是谈论的话题之一,图为罗宾家乡设拉子的天堂花园,大约于13世纪中叶由蒙古伊尔汗国和因珠王朝建造,18世纪桑德王朝时期卡里姆汗曾重建修缮。2011年天堂花园与伊朗其他八座波斯园林共同列入UNESCO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可惜这个如天堂般美轮美奂的地方,现在只能从图片上看看了。
伊朗人多为什叶派穆斯林,而大部分阿拉伯国家则信奉逊尼派,两派厮杀了上千年。在瑞典的移民族群中,伊朗人是比较大的一个族群。由于上述原因,与其他中东国家移民不太一样。维基百科上有一个“瑞典伊朗人”( Personer i Sverige födda i Iran) 的专页,用瑞、英、波斯、阿拉伯、乌克兰语写成,现摘译两段如下:
“瑞典伊朗人”是指在瑞典注册但本人或至少父母中一人在伊朗出生。根据瑞典统计局的数据, 2019年共有121019位瑞典伊朗人 (占瑞典总人口1.1%左右)。1979年伊朗革命前,约有上千伊朗人住在瑞典,其中大多数是学生,另外还有582名来自伊朗的收养儿童。革命后成千上万的学生来到瑞典深造,但绝大多数的伊朗移民都是寻求政治避难。1980年代两伊战争期间,一些年轻人也以逃兵身份来到瑞典。
第一个有记录的移民瑞典的伊朗人是Abdollah Esfahani,他于1620年来到斯京,担任瑞典国王Gustav II Adolf大帝的首席御马官。他受洗后取名Thure Spahandelin,1627年去世,瑞典的姓氏Sandelin即源于此人。很多伊朗人都脱离了什叶派穆斯林,根据瑞典伊斯兰什叶派社区的估计,约有5%的什叶派穆斯林拥有伊朗背景,而伊拉克背景的则为70%。北欧国家的伊朗人在移民中受教育程度很高,在瑞典十大移民群体中,瑞典伊朗人是大学生人数最多的群体,其比例高过瑞典本地人,有移民背景的牙科学生中超过三分之一来自伊朗。(摘译毕)
说着这家人对院子的改造,我对修剪几个稍大的树枝还在犹豫尽管今年树叶前所未有的浓密几乎遮天蔽日,源于这些树是鸟兽的家它们是原住民且对我颇为友好还是好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