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博士毕业)
已是屠兵的第四年下半年,和他一届的几名幸运的博士生已经完成了课题,在写论文。
屠兵还在每天忙着观察他那几十笼转基因小鼠。他每天都要给新出生的小鼠做遗传鉴定,在小鼠耳朵上编号,剪去一小段尾巴,抽DNA,做PCR,看是单转、双转或是无转基因,然后依类按性别分笼。
因他的实验小鼠太多,他实验大楼的动物房不得不把他的小鼠转移到新建的动物房,那里距他的的实验室有一个街区的距离。不过新动物房宽敞明亮,味道也好了很多。
屠兵第一批获得了十几只双转基因的小鼠,他观察了两个多月,无一例有白血病或其它肿瘤发生,这和那组酪氨酸蛋白激酶单转基因的小鼠有很大差异。这些结果显示MOKE确实有抑癌作用。
屠兵把这些结果告诉了布莱德。布莱德听后沉默了两天,然后突然高兴起来,他告诉屠兵,他们将来可以把MOKE开发成治疗肿瘤的药物,到时候他们就成名了。
“你就要成名了!”这句从布莱德口中说出,用于激励屠兵努力工作的话,屠兵已听过无数次。这也可能就是布莱德每天所想的,但对于屠兵来说,最想要的就是赶快毕业。
屠兵终于鼓起勇气问布莱德自己什么时候能毕业。
很显然布莱德没有想过,被屠兵一问,有些措不及防。他曾经向屠兵许诺过绝不会让屠兵延期毕业,但他又好像不想让屠兵很快就走。
“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布莱德问。
屠兵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屠兵感觉布莱德惊得差点把眼镜掉到地上。布莱德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时不做声,非常温顺的中国学生竟然有这个想法。
“你科研做得这么好,为啥要放弃?”布莱德不解地问。
“我没有打算放弃科研,只是也想做一些临床。”屠兵赶忙说。
“我明白了。但你得考USMLE,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现在再让我考,我肯定考不过。”布莱德好像在想办法让屠兵放弃这个想法。
“我知道,不过我想试一试。”屠兵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把已经考过第一步的事实告诉布莱德。
“那好吧。我理解你的决定。我可以给研究生处上报,让你今年毕业。不过我希望你能毕业后留下来做一年或两年博士后,把接下去的MOKE基因敲除的动物实验完成。反正你考试和申请住院医生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布莱德说完,心事重重地走了。
屠兵当天晚上就开始准备写论文,他先列出论文提纲。本来想着没有什么好写的,可把自己做的东西一罗列,屠兵自己也有些吃惊,两年时间,他真是做了不少东西,只是有许多实验没有什么结果,或者结果无法解释。
最大的发现有两个:基于临床标本的研究结果,MOKE可以作为肿瘤的一个预后指标,高表达预示着好的预后;根据动物实验,MOKE有抑癌作用。另外两个新发现包括:在培养的细胞中,MOKE的高表达可增加短期刺激后酪氨酸蛋白激酶磷酸化程度,和增加长期刺激后酪氨酸蛋白激酶去磷酸化程度;在转基因小鼠中,一个非受体酪氨酸蛋白激酶的高表达可诱发结肠癌。
材料和方法很容易写,屠兵两个晚上就写好了。结果部分需要制作图片和统计学处理,屠兵花了将近两个星期才完成。因为当时这个分子是布莱德的“独门生意”,没有太多文献可引用,屠兵的前言和讨论都很短。布莱德看了后,不太满意。他让屠兵把所有涉及到的肿瘤的发病机制和诊断治疗中的困难都在前言中详述,并在讨论部分详细探讨实验结果在这些肿瘤发病机制中和诊断治疗中的意义。
屠兵又花了两周时间重新写了前言和讨论,最后屠兵把论文初稿交给布莱德,自己开始准备第二步美国医生资格考试的临床知识部分(CK),他打算七月份之前考,然后九月份之前考临床技能(CS)部分,这样他有可能赶上申请下一年的住院医生。也就是说,他必须要在这年九月份正式申请住院医师时有这两部分的成绩。
两周之后,屠兵收到布莱德修改过的论文初稿。屠兵有些沮丧,因为每页甚至每句都被布莱德改动过,当然都是句式、语法和用词之类。不过仔细研读之后,屠兵也心服了,因为被布莱德改过后,论文读起来确实顺畅了很多。
布莱德又让屠兵以博士论文为基础,写三篇学术文章准备发表,一篇是MOKE作为一个肿瘤预后指标的,一篇是酪氨酸蛋白激酶诱发结肠癌的,还有一篇是关于MOKE抑癌的。这样即使不能发表,在论文答辩时,屠兵至少可以列出来有三篇论文已成稿或已寄出。屠兵是布莱德带的第一位博士生,很显然,布莱德是很要面子的人,他不想让屠兵给他丢脸。
答辩日期定了下来,是五月中旬。屠兵又忙活了好一阵,装订论文,给请的评委邮寄论文,演练讲解和回答问题。
答辩之日很快便到了。屠兵最不擅长的就是站在台上讲话,更何况要对着评审专家。当日,屠兵早上早早醒来,坐在床边想着评审专家可能问的刁钻问题。水又红一直劝他放松,又帮他把准备好的问题过了一遍,屠兵才感觉稍微放松了些。
水又红请了一天假,去答辩现场给屠兵助阵。
走上讲台的那一刻,屠兵的心跳得厉害。布莱德介绍完屠兵后,接着介绍邀请来的评审专家:来自哥大的正教授斯密斯,他们科主任正教授曾教授,还有三位副教授分别来自耶鲁、纽约大学和西奈山医学院。斯密斯教授是主评审员。除了曾教授外,其他这些人也好像都和布莱德挺熟,他们都友好地对着屠兵笑了笑,屠兵感觉放松了些。屠兵又看到坐在前排边上拿着相机一直微笑着的水又红,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答辩过程比屠兵想象的要轻松得多,没有什么刁难的问题,除了基本上都是正面的评价之外,问题主要是让屠兵对自己实验结果的解释以及研究发现可能对于疾病认识及诊断治疗的影响,都在屠兵预先准备的问题之中。只有曾教授追着问为什么后来的结果和以前那篇发表的论文的结论不一致,屠兵已在论文里做了一些解释,他就重复他在论文中说的可能原因。但曾教授并不满意。布莱德又加了几条原因,曾教授还是不罢休。很明显,布莱德被曾教授的态度激怒了,眼看着这位律师之家出来的布莱德就要和曾教授一番舌战,主评审员斯密斯赶紧出来圆场,他说我们都有这样的经历,不断对我们预想的修正本身就是一个对科研的很好诠释。碍于斯密斯的面子,曾教授终于不再吭声。
屠兵提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后来屠兵知道,五个评审中,曾教授给屠兵的答辩评的最差。曾教授自己实验室已有好几年没有出什么好文章了,不过在其他人的科研报告会或答辩会上,他的发言却越来越负面,总是充满了攻击性。
答辩结束时,在场的同事、同学、员工纷纷过来向屠兵道贺,屠兵把身边的“摄影师”女友——水又红给大家一一介绍。许多人这时才知道屠兵有一位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屠兵答辩完后,一刻没有停歇,白天做实验,写文章,晚上学习准备着第二步的考试。他的考试时间定在6月底,考试前他请了两个礼拜的假,他告诉布莱德他要考第一步和第二步的CK。
屠兵觉得第二步复习起来容易得多,因为有坚实的基础知识,临床的东西很容易理解,一旦能理解,有些逻辑性,就很容易记住。除了两个星期的突击,零零星星地屠兵大概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比第一步少用了两个月。但考试时,屠兵觉得并不容易,因为大多数题目都很长,读起来很花时间,屠兵一直觉得时间不够用。考题比第一步多了几十道,考试时间也比第一步多了一个小时。9个小时下来,屠兵觉得比第一步还累。
考完后,屠兵回到实验室继续他没有完成的实验和论文写作,同时开始准备考第二步的临床技能(CS)。CS在全国只有几个考点,纽约没有。屠兵约到的是七月底在费城的。
对于美国的医学生来说,第二步的CS是最容易的,不用准备就可以轻松通过。但对于外国的医学生,特别是母语不是英语的就有点难度。要在很短时间内问病史,做体检,给病人做咨询和答疑,然后写病历(Patient Note)。屠兵参加了一个非常昂贵的模拟考试 (800美元/半天),是在一个皇后区的很破旧的一家医院里,有十个“演员”演病人。虽然知道不是正式考试,也不是真正病人,但屠兵还是很紧张。看到屠兵笨拙的体检和有些发抖的手,一位华裔老太“病人”没有控制住笑了起来,看她笑了,屠兵倒有些放松起来。屠兵离开时,这个“病人”要屠兵承诺不要告诉承办的印度裔医生,她说否则那个印度裔医生要扣她工资。在费城的正式考试,所有的“演员”都很“专业”,没有出现这种笑场,不过屠兵一直紧张得要命,他也清楚自己犯了不少错误。
那个夏天对布莱德来说,真是祸不单行。在得知屠兵想当医生之后,霑松艾也告诉了他一个更让他吃惊和接受不了的决定。霑松艾的儿子再有一个月就大学毕业,她儿子毕业后她要立即回中国。
霑松艾和屠兵不一样,布莱德期望着霑松艾能成为自己实验室的总管式人物,就像布鲁斯实验室的宋美龄一样,这个消息无疑对布莱德来说,是致命一击。
布莱德多次找霑松艾谈心,试图挽留她。屠兵听到布莱德问霑松艾,是不是实验室里有不满意或不开心的地方。布莱德也说,如果是他的问题,他可以改,他也可以给霑松艾加薪。
霑松艾只是冷冷地说:“在中国,我是位医生,是位学科带头人,是个指导别人的人。在这里...”她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布莱德听罢不再吭声。
科里一位来得比布莱德稍早几年的医生斯蒂文用光了自己的科研经费,没有后援,只得让实验室关门,他的一个白人技术员克里斯(Christina)接替了霑松艾的职位。布莱德开始对看起来温顺的中国人有了新的认识,也不再对中国人员工那么喜爱了。
曾教授——这个不信任中国人的中国人,终归还是没有逃过生物医学界的那个魔咒:没有中国人的生物医学实验室是不会成功的。在没有新的科研经费的增援下,他的实验室也关了门,同时结束的还有他三十年的科研生涯。当然他团队里真由美的加入也加快了这一天的到来。
曾教授退休后,布鲁斯接替了他科主任的职务,发碧眼回了法国,真由美去了波士顿继续她的博士后研究。午饭休息室饭桌上的许多快乐也因真由美的离开而不复存在。
卜先力成了这里学习时间最长的研究生,但这位总想着用气功让自己实验成功的研究生最终还是没有拿到博士学位,凭着一个硕士学位回到中国进了一家生物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