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英国小升初（下）- 中学初探

携子之手，探问成长之路

我一直觉得自己在育儿的路上还是比较幸运的。两个娃娃在每个成长的转折点都没有太多的折腾。尽管两个孩子在进入幼儿园之前没有离开过妈妈，也没有与其他孩子深入接触过，她们进入幼儿园的过程却顺利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两个娃儿性格迥异，但头一回进幼儿园的表现却十分相似。她们一下子就被眼前琳琅满目的玩具吸引住，更别提那些可口的水果了。两个小鬼第一次单独上幼儿园，没有哭闹找妈妈。她们独自沉浸在玩乐中，早就把娘抛到九霄云外了！待我下午接娃的时候，她们才如梦方醒：哦，原来我妈消失了好久呢！

想起那些曾向我求助的母亲们所描述自家孩子上幼儿园时因分离焦虑引发的各种状况，我不由得感恩上苍对我的眷顾。我给这些来求询的母亲们开的行为处方，在自己的两个娃儿身上派不上用场！

两个孩子从幼儿园进入小学的过程就更加顺利了。她们已经习惯于白天与妈妈的短暂分离，也对群体的规则有所认知；更关键的是，她们的小学老师对孩子们的容忍度比较高，孩子们爱玩爱闹的天性没有受到过分压抑，因此小姐妹俩都欣然上学。

然而，我的运气并没有一直延续。到了六年级中段，性格开朗的可鑫不时显得心事重重。我以为六年级枯燥的备考让她疲倦了，但跟可鑫一聊，方知这孩儿竟为将要到来的中学生活感到忧虑。对此，我的确有点儿诧异。刚升上六年级时，这丫头逢人便说自己快要上中学了，对成长的喜悦溢于言表，充满自豪感。

可鑫是幸运的。当许许多多孩子早早被剥夺了童年，小小年纪就承受着沉重的学习压力，自由玩乐时间被各种特长班所替代时，可鑫却在一个劲儿疯玩。小学几年，可鑫学业并不出类拔萃，在才艺上也没有特别造诣，她拥有的是一个真正的童年和一颗自由有趣的灵魂。

此时，可鑫向妈妈诉说着自己的忧虑，我心里不由叹道：看来，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即将终结，多愁善感的青春期悄然而至。可鑫的忧虑源于她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可鑫所在小学的孩子大都进入同一所中学，因此他们的哥哥姐姐、邻居朋友都会跟他们谈论中学的情况。可鑫忧心忡忡地告诉妈妈：“这所中学非常严格。学生经常被记不良行为分。上学迟到要被记不良行为分；有人因为快迟到了，在走廊奔向教室，被校长碰个正着，说他违反了不能在走廊跑的规定，也被记了不良行为分；上体育课忘了带体育服装会被记不良行为分......”她一口气罗列了一堆学生被记不良行为分的例子，然后语气沉重地说：“不良行为分积累到一定数量，就要被罚留堂。被记了很多不良行为分的学生要被开除出校。”她言语中的那份焦虑让人还以为这些不良行为分都已经记在她名下了。

妈妈安慰道：“传闻，传着传着就可能传歪了，别尽信。况且，你在小学里是不是属于行为表现好的学生？”

可鑫说“是”。

“你想想，如果你这样有良好行为的学生都被记很多不良行为分，被罚留堂，那么学校里就会有很多学生被罚。这所学校的老师成天罚学生，要累坏了！再说，一所学校是不能随便开除学生的。只有特别淘气，屡教不改的学生才会被开除。你现在担心也没用，等你进入中学就能了解到真实的情况了。到时你再跟妈妈商量。”

嘴上安慰着可鑫，我心里却觉得关于这所中学严格的传闻并不一定是空穴来风。我在为孩子报读中学时已经了解过这所学校。这所叫 Rushcliffe School 的中学并不简单。该校的各方面不仅被英国教育、儿童服务和技能标准办公室（Ofsted）评价为优异（下图为标准办公室公布的评定），还得到了“世界级学校质量认证”的殊荣（World Class Schools Quality Mark ）。

英国教育、儿童服务和技能标准办公室监管英国所有公立及部分私立教育服务机构，规范和提高这些机构的教育和服务质量。从标准办公室2017年8月公布的资料看，23%的英国中学被评为优异，数量不少；然而，获得“世界级学校质量认证”的中学就为数不多。这个认证旨在将学生所学的技能与世界经济接轨，评价学校是否能把适应时代发展和具有终身受用价值及现实意义的技能教授给学生。

作为一名有多年教学经验的教育者，我明白一所学校获得的好成绩和各种荣誉通常都是建立在严谨校风的基础上的。要在一所有近1600名学生的学校内建立良好校风，严格的规章制度恐怕就在所难免了。

尽管可鑫的老师都认为她在校表现良好，在七年的小学生涯中她并非没受过老师批评或者委屈。孩子总会有点儿小淘气，受到老师的批评管教很正常；而有时因各种误解，孩子在校受到委屈也不鲜见。老师的管教手法得当、强度适中就不会引起孩子的反感或恐惧。当孩子在校受到委屈时，家长能给以有效疏导，孩子就能学会排解心中委屈，建立起积极面对不公平的态度。（这里有一篇关于孩子学习处理不公平对待和委屈的旧作：通缉令）可鑫的小学老师在管教方面做得十分得当。可鑫在受过批评和小惩罚后不但没有留下心理阴影，而且对每位教过她的老师都有很深的感情。

照理说，可鑫对于批评和管教是有一定免疫力的。然而，在这人生的转折点，她却焦虑了。她向妈妈叹道：“我很喜欢在六年级的感觉。我们是学校里最大的孩子。上中学，我们就成了学校里最小的了！”

是啊，人生何尝不是充满了矛盾？可鑫对成长满是喜悦，但又忧心于在大孩子堆里自己的弱小。

妈妈笑道：“傻孩子，一年有多长啊？一年后你就不是学校里最小的了；两年后你又更大了；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会成为学校里最大的了！”

妈妈搂着可鑫的肩膀，说：“妈妈觉着你还是我的小宝贝，可你现在长那么高，而且就要成为中学生了！时间过得多快呀！”

捋着她长长的秀发，妈妈轻声道：“无论你长多大，走到哪里，妈妈永远是你的后盾。只要你乐意跟妈妈说心事，妈妈都会听你说。你需要妈妈陪你走的路，妈妈一定会陪你走。路上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可鑫听了把头埋进妈妈的怀中，似乎找到了安放担忧和焦虑之所。

为了让可鑫在心理上逐渐过渡到中学，妈妈有意无意地把学校管理松和严的两面性插入到平时的闲聊中。管理松懈的学校，学生有较多的自由，较少的压力；然而，淘气的学生不受限制和管教，那些自觉学习的学生就会受到影响。可鑫就有过因几个同学太吵无法听老师讲课的经历，也曾因为旁边的同学老找她说话导致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作文。

当学校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行为良好的学生必然也会受到制约。妈妈告诉可鑫，不需要惧怕犯一些小错误，受受批评是一种很好的心理素质训练。“你老盼快快长大。当你成为大人的时候，你可能会受到更多的批评和指责。例如，你的老板或上司可能对你所做的工作不满意，要求你做得更快更好；如果你像爸爸那样经营一家公司，自己当老板，有可能会受到客户的刁难。你的员工也有可能不听你的，甚至挑战你。学校的规定你需要遵守，但不需要谨小慎微，不需要做到百分百。你不需要对几个不良行为分太介意，几分对你的总体评价不会有大影响。你在中学受过批评、受过惩罚的话，你将来就不会因为别人对你的不满和责备感到过于痛苦，你就能比较容易以积极的心态面对批评和指责。”

可鑫静静地听着，对妈妈的这些话没有作出什么评论，然而她六年级下学期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备考，很少提及对中学的忧虑。安然度过了小学毕业考，接着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暑假。快开学的时候，可鑫一改往年漫长暑假后恨不得马上回学校的激动，她显得忐忑不安。

妈妈知道她的焦虑又袭来了，赶忙安慰道：“学校和老师一般对新生都很宽容的。他们知道学生需要一段时间了解和熟悉学校的情况。有经验的老师一般不会在刚开学的时候惩罚新生。”

这丫头马上追问：“那他们一般会宽容多久？什么时候开始惩罚学生？”

妈妈一下子无言以对，为了让她减少顾虑、放心上学，随口道：“四到五个星期吧，或许更长一点儿。”

幸而 Rushcliffe School 熟知新生不适应现象，校长把新生不适作为新生家长会的一个重点话题。一所以高质量教学和学生考试成绩优异得名的学校竟然如此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着实给我这名心理工作者带来惊喜。

校长把小升初比喻为小鱼儿从鱼缸进入了大池塘。此比喻十分形象！可鑫小学的全体学生人数仅比她中学7年级的人数多出一点点。任课老师从小学的每班一名老师一名助教，一下子增长到有近二十名任课老师。估计这些孩子要花不少时间才能适应不同老师的教学。在中学里，学生们每天都要在几座教学楼间奔走，上不同的课，刚进入学校的孩子难免会感到迷茫和混乱。再说，很多高年级的中学生长得牛高马大，看起来已跟成年人无异了。这些刚走出小学的孩子要跟那些青少年共用食堂和户外场地，他们内心的畏惧可想而知。

七年级有十五门课：英语、数学、自然科学、艺术、戏剧、设计与技术、食品与纺织、地理、历史、信息通讯技术、音乐、宗教、西班牙语、体育以及延展学习。如此多的课程，我看着也有点儿发怵，心中不禁感慨这些十一、二岁孩子所背负的压力。

这所中学不是为精英而设的学校。我的一位中学教师朋友曾建议我送可鑫上私立学校：“这孩子聪明，上私立学校有更大的发展前途！”我笑而不语，心想：私立学校是培养精英的地方。要当精英往往需要舍弃一颗平常心。我更希望可鑫在常态中成长，能遇见和了解不同类型和层次的孩子，而非仅与单一的精英群体打交道。Rushcliffe School是一所高度兼容的学校，提倡的口号为：给每一名学生施展才华的机会（Give Everyone the Chance to Shine Brightly）。下图为学校网站截图，这句口号醒目地摆在网页上。校内礼堂张贴了此口号，校长也不断重复。很快，我就发现这并非仅是一句口号，这一教育理念的确在此校的教学中得以施行。

学校里设有两个学生辅助机构：“学习辅助”（Learning Support）和“学生辅助组”（Pupil Support Unit）。“学习辅助”团体给学习困难的学生提供帮助。可鑫班上就有一名有严重学习障碍的同学。她不懂乘法表，也不怎么认识单词，更别说其他的知识了。可鑫说，每天都会有一位辅导人员跟这个孩子一起上所有的主科课。辅导人员只负责这名孩子，给她解释老师讲课的内容。“学生辅助组”的工作是心理辅导，是照顾学生心理健康的机构。校长大力鼓励学生有什么事就到“学生辅助组”求助，他们不但帮助学生处理校内的问题，还很乐意帮助解决学生的家庭问题。辅助组关怀学生的心理健康，还承担起帮助学生改善不良行为的工作。学校主要通过这个机构来帮助和改变问题学生，尽量避免开除学生。

可鑫惴惴不安地上了几天学，发现老师们真的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严格，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然而，中学生活的确让她十分疲劳。学习的科目多，一周两次的体育课运动量也十分大。刚开学两三周的体育课尽是长跑，累得她两腿发软。

开学第二、三周，几个主科进行了一些测试。因为这所学校招收的学生成绩参差不齐，各科老师会通过自设测试把11个班的学生重新分组，根据学生的不同水平进行教学。

两个月下来，尽管每天放学回家都显得颇为疲劳，可鑫的心态明显轻松了许多。那种神经兮兮般的焦虑消失了，对于每周几次的作业也没有抱怨。她偶尔会唠叨一下一些课程比较枯燥。妈妈让她尽情享受喜欢的科目，对于不喜欢的科目，权当是一种意志锻炼，挑战自己的毅力。到了期末，可鑫不但没有被记不良行为分，反而得了67优秀行为分，被授予铜牌。

渐渐地，可鑫在课程中获得了乐趣。可能得到爸爸的遗传吧，这丫头动手能力特强。她最喜爱的两门科目是设计与技术和食品与纺织。在设计与技术课上，可鑫学会了使用机器和工具切割和打磨金属，制作金属徽章，并在徽章上雕刻。

这个学期的食品与纺织课似乎都是烹饪课程，乐坏了这只馋猫。她做的奶酪司康饼（scone）获得了老师的青睐。老师给她颁发了“本周大厨”的奖状，让她高兴了大半天。她带司康饼回家与家人分享。不爱吃咸味司康饼的爸爸为了不扫可鑫的兴，吃了一个。吃后惊讶地对我说：“我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咸味司康饼！”

可鑫似乎已顺利过渡到初中了，然而今后的路还很长。妈妈的经历比她多，见识也许比她广，可是孩子所处的时代和身处的环境对于妈妈来说同样是新奇的。妈妈愿意与她携手一路探问。只有与孩子一路携手走来，妈妈才不会错过沿途的风光。也许，这就是一个母亲能给孩子最珍贵的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