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旧文,多年前曾经贴在新浪,被加密。
电影「芳华」的年代,作为中国城市普通居民的我,对高墙大院的党政军机关,天然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距离感,解放军部队文工团, 更是大院中的「大观园」,高端革命家庭阿哥阿妹较为集中,密不透风,可望不可及,起码有三道岗哨。文革那个年代,抑或当下,低端人,老粗家庭的子女能有温饱、嘴里含块硬糖,已开心满满,跟本无缘学吹拉弹唱、蹦蹦跳跳。而介于高端与低端间的无端端阶层,即大中小学教师、科级干部家庭子女才有可能去习琴练舞,以技艺特长被征招进入部队文工团,享有光明灿烂的前程。这也是人之常情,因为谁不向往物质生活舒适,活得尊严体面。但是,无端端阶层子女被入取至部队文工团机会很少,因为要在军队里有非常铁的关系和背景,否则,再硬的功夫技艺也惘然。
我念大学前,认识一位勤杂工,侯哥汪强,他负责第一层X-光科清洁,铁嘴钢牙,语言犀利,所以,其部门领导对他比较礼貌客气。而我在二层外科手术室打杂,毎天,我要肩挑,手术消毒器材、扛氧气和输液瓶上楼,非常辛劳,又不受人待见。候哥,说,悠着点,別太憨着头,那时,只有候哥,他理解我,仗义,会为我抱不平。
我与候哥交往慢慢熟悉后,知道他出生高知家庭。他比我年长三岁,非常聪明活泼,鬼灵活现,虽然个子小,但各项体育运动无不涉及,还玩得有模有样。他的家族人才济济,上至中央乐团,下至上海音乐学院都与他家有群带关系。候哥从小在当地学琴,并曾赴北京拜访盛中国,受到他的点拨,盛对他的评价,只能委身于乐池里,登台独奏仍缺天分。
好像是一九七六冬,候哥以下放知青资格,被应征去某军区文工团当文艺兵。临去部队的前夜,全家设宴庆祝,下乡苦日子熬到头,太阳出来了,幸福终于降临。然而,天有不测风雨,祸从天降,当晚,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候哥家宿舍区,二位解放军干部进入他家,从他身上扒下新兵军?。整个家庭从早至晚,尤如坐过山车,真是经历从天堂墮入地狱。
刚改革开时,候哥欲去美国投亲靠友。据说,其姑姑一家居住加州,姑父曾是在西方军校学习过的国军高级将领,二老膝下无子女,要候哥去陪伴他们安享晩年。他兴致勃勃与其母亲去美国领事馆办签证,每次只批母亲,而他均被拒签,每念及此,他都冲我一笑,非常阳光,其实,我已感觉到命运在捉弄他。
高考复习期间,我与候哥一同讨论问题,他虽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可脑瓜子反应极快,没有解不通的难题,令我羡慕。每次解题,他滔滔不绝,猴眼闪闪,神彩飞舞,诙谐幽默。很不幸,他每次高考得分,都离入取线相差十分左右分,临门失脚。俺省江西虽是贪困老区,然而,髙考入取分数线奇高(全国应属第二)。无奈,他只能去医学院上业余夜大。
二0一五年,我的博客开启,我将自己回忆文章放在海外华人网上,有读者回应,说,候哥现居美国,是位眼科医生,属高高端,身居附带游泳池的豪宅,出入宝马跑车代步。在世人对幸福成功的测度中,候哥应该属于一个完胜者。生命中有许多事情从事后回看,都像黑色的幽默,原先以为悲惨的,其后发展却未至惨,许多时候,不止不惨,反而会让你会庆幸有当年的悲,悲是不能不出的代价,世上毕竟没有万事顺达,竟如人意.
再说,「芳华」中,文工团解散时,帅哥美女分离在即,都渴醉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丧着脸,抱在一团,眼睛眉毛分不淸,彷沸世界末日降临。此片断确实扇情,影院里观众也随剧情,一片唏哩哗啦,泣不成声,连我这饱经沧桑的老灵魂也香菇烂瘦。然而,看到片尾,我又释怀,忍不住暗笑,心里说,又被那冯裤子玩弄了一把,别哭了,別哭了,幸好耶个文工团解散,否则,他们一辈子留在原地,二十年后变成被时代抛弃的老干部,或老丘八。解散了,他们便能走南闯北,江湖混迹二十年,凭着既有的社会关系政通人脉,改革开放浪潮很自然地将他们大部分人冲到钞票岸上,他们要什么有什么,仍然是人上人,除了精神仍被捆缚。其实,我等流泪观众,还真是陷在北美水深火热中,难以自拨。
生命,或许象一团一团的迷语。毎次解开迷团的困扰与快乐?是如此真实。如今,候哥,他在美国行医,或带着美国眼科专家之光环,衣锦还乡重游故地,会怎么回望自己,会感恩那段被扒去国防绿,羞辱挫败经历?人的旧梦,虽已远,宛如昨天,人生苦短,生命无常,值得与否,不必计较了,反正做人只有向前。对于我,回看过去,唯有与基督同行,每一步,所行的天路,都是好的,充满平安喜乐,因为,我所盼望的,不是眼晴能见到的,而是心里所存的永恒。
自一九八五年我离开家乡,就与候哥失联。希望他能读到我的感言,以另一种新的维度,再次思想人生。耶稣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