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大瞬间】第246期 沈涛 822
我的房东克莱尔
沈涛 822
编者按
《科大瞬间》之前发布了822沈涛校友的两篇留学英伦的文章:《初出国门的难忘经历》《岁月留下柠檬,我只记得柠檬汁》,令不少校友读者回忆起当年初次出国领略异国风情的新鲜感觉和比较中西文化的有趣体验。本期继续刊登沈涛英伦留学系列的第三篇,该文细腻地记录了他与善良的房东克莱尔(Claire)之间建立的温馨暖心的情谊,让人感叹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一种缘分,能够相处一段时间的相遇更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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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伦敦生活了三年半,一共搬过三次家。最后一个住处我们住了一年半,房东名字叫克莱尔,是一位退休独居的英国老太,患有严重的帕金森病(PD)。搬到这里住纯属偶然。有一天,我在帝国理工学院校园里的信息栏里看到一则租房广告,说房子位于伦敦西南的优质社区,住房宽敞,交通方便,租客有独立卧室和卫生间,租金大概只收市场价格的一半,原因是租客需要帮年迈有病的房东做些日常杂事,留学生或年轻夫妇优先考虑。我当时正在为住的地方房客多、厨房和卫生间狭小发愁,寻思要换个地方,于是就打了那个广告上留的电话,跟对方约好时间,带着太太一起去看房。
那个房子位于伦敦西南一个叫浜斯(Barnes)的小镇,镇上街道干净整齐,建筑古朴含蓄,路上行人也是彬彬有礼,一看就是个相当上档次的社区。房东克莱尔看上去大概70多岁,一人住着一幢2层楼的独立洋房。因为长期患有帕金森病,她走路要用拐杖或助步车(walker),外出时要坐轮椅,手经常会不由自主的抖动,说话不是很利索,情绪比较低沉,精神状态看上去不是太好。跟我们面谈的主要是她的两个好朋友。在带我们看过房子,讲了租房要求,相互问了几个问题后,双方都觉得满意,我们当场签了租房合约,交了押金,商定了搬入日期。
泰晤士南岸的浜斯(Barnes)
搬进克莱尔家以后,慢慢的我们对她有了一些了解。
克莱尔退休前曾是英国广播公司(BBC)一个部门的主管,是个事业型的女强人。她一生没结过婚,因为患病提早退休。她家境不错,是个独生女,父母过世后,给她留下这幢花园洋房,可能还有些其他遗产。她有退休工资,享受英国的全民健保(NHS),经济上可以说衣食无忧,困扰她的主要是帕金森病。她年纪大了,又行动不便,一人住在大房子里,朋友们觉得不安全,就劝说克莱尔找个合适的房客,这样闲置的房间可以获得租金收入,她自己平时也能有个照应。克莱尔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我跟太太就成了她的第一任房客。
搬入新住处,我跟太太在周围四处走了走,很快我们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环境。浜斯位于伦敦泰晤士河南岸,泰晤士河流经这里时转了个弯,河上有座铁桥,部分河岸有供人走路的步道。小镇只有一条主街(High Street),街上有一家超市、几家便利店、艺术品店、花店、咖啡馆、酒吧之类的,还有个小小的警察局,作为外国人我跟太太要去那里做居民登记。浜斯没有地铁,每天我和太太吃过早饭,要在家门口乘十几分钟的公共汽车,到泰晤士河北岸的Hammersmith地铁站换乘地铁,我去帝国理工学院,太太去打工的诊所。公交车每天经过的Hammersmith Bridge看上去非常典雅大气。
泰晤士河上的Hammersmith Bridge
克莱尔的房子有上下两层,楼下是客厅、厨房、娱乐室、卫生间、和洗衣房。娱乐室外面,是一个长长的花园。楼上克莱尔和我们各住一间大卧室,分别位于走廊的两头,各带卫生间,还有一间小卧室平时空着,有客人来可以住。二楼走廊上,挂了几幅油画和发黄的家庭成员照片。我们平时需要做的,主要是帮克莱尔拿物品,照顾她上下楼梯,以防她摔跤。晚饭前,帮她用烤箱或微波炉加热一下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半成品食物,有时我们做了中国菜,也会与她分享,她好像不太喜欢吃中国菜。晚饭后,太太帮她准备好睡前吃的药和睡觉穿的衣服。我如果没别的事,会陪她在娱乐室看会儿电视,闲聊点八卦新闻。她很容易疲倦,经常看着电视就打起了瞌睡,这时我就会劝她上楼睡觉。走过客厅,她总不忘在墙角的老座钟前停下来,给它上好发条,跟它说声晚安。和我们一起照顾克莱尔的还有一个来自阿根廷的留学生,看上去20岁出头,名字叫Rui。
Rui不住在这里,他每周来克莱尔家两次,一次是来打扫房间和整理花园,还有一次是开车带克莱尔去商店买东西。克莱尔有一个好姐妹叫麦德琳娜(Madelina),别人都叫她Mad,是个意大利后裔,性格热情豪爽,是克莱尔在BBC工作时的同事。Mad也是单身退休人士,经常来看望克莱尔。天好时两人就坐在后花园的椅子上喝茶聊天,有说有笑的。Mad承担了许多我们和Rui做不了的事,比如帮克莱尔预约医生,开车接送克莱尔去医院做检查,药店买药,Mad偶尔还会带克莱尔出去看演出,或者跟以前的同事朋友会面。
作者与克莱尔在她家的后花园
搬进克莱尔家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对我和太太震动很大。
一天夜里,我和太太正在熟睡。恍惚中我听见二楼走廊上好像有很大动静,我推醒身边的太太,我们穿上衣服,打开卧室门查看。走廊上没有人,但另一头克莱尔房间的灯亮着。我们走过去,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吓了一跳。房间里站着好几个邻居,克莱尔睁着眼躺在床上,虽然盖了被子,身体依然在瑟瑟发抖,但她的神智和语言还是清楚的。原来,那天她半夜里醒来,感觉身体很不舒服。她不想打扰我们休息,就自己摸索着下了楼梯,到客厅里找一种特殊药吃。吃过药后,她突然感觉腿脚僵硬,完全没法移动。朝楼上喊了我们几声,也没听到反应。
我们睡觉时,房间的门是关着的,而且那天我们白天累了,夜里睡得很死,完全没有听到克莱尔的喊声。眼看着身体在一点点的失温,克莱尔只好推开就近的窗子,朝外喊人。幸好有个邻居听到了她的呼救声,从打开的窗子翻进来,把克莱尔背到二楼她的卧室,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他还不放心,又去叫来其他几位邻居,帮助查看克莱尔的情况。只到这一刻,我和太太才听到动静赶来,了解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邻居们都在围着克莱尔嘘寒问暖,没有人注意我们的存在,更没有人责怪我们。克莱尔看到我们进来,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跟邻居们解释,说刚才发生的事与我们无关,还说我和太太平时对她照顾得很好。听了这话我只觉得心头一热,一直紧张和自责的心里感觉稍微好受了一点。
那次事故后,我和太太对克莱尔的照顾更加尽心尽责。我还在我们卧室的门上装了一个门铃,在楼下客厅和楼上克莱尔的床边都装了门铃的按钮,这样无论克莱尔在楼上还是楼下,都能方便地呼叫我们。后来我们还建议她把卧室搬到楼下客厅,这样可以避免经常上下楼梯的麻烦,也减少了安全隐患。
虽然我们对克莱尔尽量小心,但有一次,还是差点闯了祸。那时我刚拿到驾照不久,也买了辆二手车,经常周末带太太开车去超市买东西,同时也练练车技。有一次,我们开车外出,把克莱尔也带上了,想让她出门散散心,也帮她买点物品。浜斯的街道都很窄,很多交叉路口没有红绿灯,需要驾驶人仔细观察,谨慎行驶,才能确保安全。作为一个刚拿到驾照的新手,我对新车、道路、交规都不太熟,开到一个繁忙的十字路口,我没停车仔细观察就鲁莽右转,差点被一辆飞速驶来的直行车撞上,如果不是对方刹车及时,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克莱尔就会首当其冲。我当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克莱尔也吓得够呛,但她没有多责怪我,只是跟我指出来刚才驾驶上的错误。后来我们之间都不再提这件事,当然我也再不敢开车带她外出了。
帕金森病是一种可怕的慢性神经退化疾病,它不仅让克莱尔行动不便,记忆衰退,容易疲劳,而且因为长期服药的副作用,她总是情绪低落,有时还会烦躁。有一天,Mad又来看望克莱尔,正好Rui也在,我们在一起商议,想着为克莱尔举办一个生日Party,让她感受一点快乐。克莱尔欣然接受了这个主意,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开生日Party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Party的日子定在一个周日的下午,提前一两周,克莱尔就忙着给人打电话,发明信片,邀请客人参加,她的脸色和心情都明朗很多,看得出她对Party很期待。Party前一天,Rui过来把房子内外打扫干净,我和太太帮克莱尔采购了Party要用的食物饮料。
Party那天上午,克莱尔很早就起床。太太帮她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她多年未穿的绛红色针织外套,下身配一条深蓝色长裙,胸前还别了一枚蝴蝶胸针,配上她的一头银发,整个人显得知性而有光彩。中午一过,客人们陆续来到,主要是克莱尔的邻居、朋友、和以前的同事,好像还有一个久不联系的远房亲戚,把一楼的几个房间几乎都站满了。我们几个组织者各司其职,Rui在厨房里麻利地准备各种茶点。我和太太充当伺应生,穿梭着为客人们端茶倒酒。Mad搀着克莱尔在几个房间来回走动,与客人交谈,接受客人送的礼物和祝福。
Party结束后,我和太太又帮着Rui清洗打扫。都搞完后,确实觉得有点累。但想到克莱尔这些天来的好心情,又觉得一切付出都很值得。
作者与克莱尔在浜斯的泰晤士河边
在克莱尔家住了一年半后,我们离开了英国。临走前,克莱尔送给我们一样东西做纪念:一个茶杯和一个配套的茶碟。前几天,为写这篇稿子,我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茶杯,但那个托碟却踪影全无,可能在几次搬家被打碎了吧。
克莱尔送给我们的茶杯
我们离开英国已经24年,明年打算回去看看。我和太太想好了,要去当年在伦敦住过的几个地方看看,其中最想看的,就是浜斯克莱尔的房子。
2022年10月写于加州硅谷
编辑:许赞华
排版:俞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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